金玉其外(170)

算一算那次欢好的时间,的确与孩子的月份吻合。他什么都明白了。

裴漠说,“三娘子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李瑨的手有些抖,眼眶迅速泛起了湿意,一年来深埋在心底的情意宛如决堤之水,猝不及防地爆发,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攥紧指环,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因太急躁,甚至险些被门槛绊倒。

此时外面正下着大雨,李瑨连伞也顾不得打,一身朱红的阑衫瞬间被淋了个透湿。

“哎皇兄!你去哪?”李心玉将啼哭不止的婴儿交到裴漠手中,追出去道,“下着大雨呢,你回来!”

李瑨跑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用湿淋淋的手一把攥住李心玉,吼道:“她呢?她在哪儿?”

他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又喃喃道:“她一定来长安了对不对?可是,可是她为何不来见我……”

“皇兄!”李心玉低声道,“你冷静点,三娘子没有来长安。”

“你撒谎!心儿,你骗我。”李瑨红着眼喘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跟她的孩子还这么小,她怎么忍心离开他?她一定躲在长安城,你们都骗我!”

“送这个孩子回来的是三娘子的一个仆役,名唤蓉姨。而她本人,并未在长安露面。”

李心玉叹了一声,又想起了蓉姨将孩子送来时所说的话。

“那一夜本就是意外,三娘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远离长安,谁知肚里却有了那人的骨肉。她本一心归隐向道,过得清贫,独自将孩子生下来后,心中郁卒,奶水更是稀少,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可能活不成,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三娘子说了,她欠太子的,已用十月怀胎来偿还了,这终究是天家皇族的血脉,还需送还太子身边。”

“那个仆役呢?把她抓……不,用大礼把她请到宫里来,我一定要问出嫣儿的下落!”

李瑨下唇抖动,整个人几欲疯狂。

李心玉沉默了一会儿,方歉疚道:“对不起,皇兄。这孩子中途饿醒,又没有奶水可喂,我与裴漠便忙着请人给孩子熬米汤,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名叫蓉姨的仆役便悄然离开了。我命人找了许久,再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话还未说完,李瑨忽然像是抽去了浑身力气般,靠着廊下的柱子软绵绵地跌倒,面色灰白,神情枯槁,宛如失了灵魂的木偶。

李心玉有些于心不忍,蹲身拂去他脸上雨泪交织的水渍,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皇兄。”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好。她恨我,一直都不肯原谅我,我早知道的,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动情,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付出了,迟早都会有回报……”

李瑨像是个孩子似的蜷起身子,将脸埋于掌心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我啊。”

“皇兄,三娘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强求不来的,你别折磨自己了。”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着实令人心疼,李心玉道,“好歹是你的骨肉,既然送回来了,便好生养着。”

正此时,已有宫女请了资深的嬷嬷过来。嬷嬷育儿经验丰富,也不多话,只掀开尿布一看,对太子和李心玉道:“二位殿下,这位小公子是尿湿了,身上不舒服,故而啼哭不止,需换片干净的尿布子。”

李心玉招呼嬷嬷,“找些干净柔软的棉布,给他换上吧。”

嬷嬷‘哎’了一声,将孩子从裴漠怀中抱过来,放在膝上,耐心地解了孩子身上裹着的绸布,忽然低呼一声,“殿下,小公子的内衣上写了字,似乎……是一封信呢。”

听到有留信,李瑨好似枯木逢春,迅速抹了把眼泪跳起来,步履匆忙地奔了过去,拉开孩子的内衣一看,上头果然有裴三娘子的亲笔留言。

太子殿下,小妇人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过往沉重,我心中凄苦难以释怀。如今孽缘根种,十月怀胎诞下此儿,乳名阿远,未知祸福如何,惟愿殿下好生将养此儿,教他好生做人,匡扶社稷。

你我既然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莫要寻我。庙堂之上,愿君勤勉,成一代明君,小妇人处江湖之偏,亦可宽慰矣。

断断续续地看完这几行字,李瑨再次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攥着这件内衣,手背上青筋显露,埋下头呜咽出声。

他哽咽不能语,因为他知道,他的嫣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嬷嬷已经换好了尿布,但孩子的啼哭仍在继续,怎么也哄不好。李心玉一边用新买的拨浪鼓逗弄孩子,一边拍了拍李瑨的肩,劝慰道:“皇兄,你试着抱抱侄儿罢,这哭得多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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