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淮安(6)

作者:阿咸不甜 阅读记录

王爷垂眸,修长的手紧紧攥住扶手,低沉地道:“能抓住暗七、支开眼线,还知道我这个时候没有能力出面兴师问罪。”

他抬眼,沉沉的眸子似有火烧。

“王府里混进了别人的眼线。”

“查。”

等楚钺应声退下去,王爷闭了眼,迟迟没有睁开。

自打新帝登基,他就开始着手准备除去前朝的遗老。

半月之前用了些手段,终于让周阁老一派赔上了几乎一半的势力和人脉,本来形势一片大好,谁想近几日却陡然出了变故。

郑家是个开头,此后行事便开始屡屡受挫。

那帮老臣手里头有什么原先他心里有数,近几日那边却好像是突然得了什么助力似的,势力空前盛大起来。

他这几日一夜一夜地见朝臣,却也没看出异样,精神倒是先困乏了。

王爷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到十三还在旁边跪着,便缓缓开口吩咐:“去弹个曲子。”

话说完了,仍旧没睁眼。

十三环顾了一周,见南边几上摆着把七弦,便去取过来。

仍坐回案边,十三把琴额搁在腿上,定弦,继而轻轻阖了眼。

再睁开时,气势全变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或抹打、或剔擘,恣意洒脱。

像是醉酒的狂人,放浪形骸;像是不平的侠士,愤而出剑。

是“酒狂”。

王爷陡然睁开眼,注视着那张清瘦的面容。

这便是十三。

这才是十三!

从前郑礼在时,总与他提南风馆的一个小唱,说那人“既有清风霁月之姿,亦存落拓不羁之态”。

他哂笑,想那孩子涉世未深,提点他莫被个小唱勾了魂去。

直到有一天,那孩子从南风馆回来,说他最近心里头不痛快,去找那小唱。那小唱耐着性子听了两个时辰,跟他说“人生如棋,但求无悔”。

郑礼似懂非懂,看人面露疲态也没久留,便跑来问他人生为何如棋,落子怎样无悔。

他讶然于这话的洒脱,问郑礼是何人所言。那孩子头一昂,很骄傲地:

“丹唇凤眼,南风馆十三是也。”

十三这个名字,便这样记住了。

他惜才,几次派人去南风馆里探看,得到的却无外乎是个乖顺懂事的形象,一来二去地,求贤的心思也淡了。

谁想到千回百转的,竟在这时候见着了。

他明白,这是在为他纾解这口郁结之气。

他呼出一口气,心下已是恢复清明,再去看抚琴那人。

曲子要收尾了,正是“仙人吐酒”。

十三一抹一勾,琴声如涓流之水,荡开,复又散去。

好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等琴声的余韵散尽了,十三抬眼看向王爷,又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这么多年,身份低贱,他早已经学会隐去锋芒。

王爷心疼他的隐忍,有意想让那份潇洒存的久一点,于是道:“怎么是酒狂。”

十三道:“借酒消愁,形醉而意醒。我斗胆觉着殿下会喜欢。”

王爷眸子微深:“为何。”

因为他觉得王爷其人、其事,被误会得太深。偏偏那人也不争辩,径自顶着世人的误解,谋百姓之事。

只是这话说出来,不免显得过于亲密。于是他没应声,思忖片刻,不答反问道:“王爷为何针对老氏族的人?”

王爷呼吸一窒。

自先帝在位起,北方边境骚乱不断、境内国库日渐空虚。

如今新君继位,欲重整山河,第一要义便是废旧法、立新政。新政兴起,势必要削弱以周阁老为首的前朝遗老们的势力,于是老氏族便不可不除。

他便是新君用来除老氏族的刀。

这条路固然险阻,但这是他萧家的天下,这是他萧氏子孙的责任。

十三如今能问出这话,便是懂他的。

他懂他。

王爷心头温热,看向十三的眼神隐隐带了暖意。

十三见他明白了,轻轻道:“为众人抱薪者独毙溺于风雪,我不喜。”

他不喜官场尔虞我诈,但佩服在其中为国谋事之人。

……

楚钺从正院里出来,强压着情绪召集心腹,把王爷的安排一一布置下去。这一忙便是两三个时辰,待到日头西斜了,才终于把王府里的人安排妥当。

等下属一个个领命退出去,他便闲下来。

一闲下来,悲恸便如浪般席卷了周身,压得他几乎没法喘息。他慢慢抬手捂住脸,任凭内疚将自己淹没。

怎么就能提前没把刑部的人安排好!怎么能少了一条暗线两天了才发觉!怎么能生生地看着暗七死!

怎么能!

他压抑着不让泪流出来,憋得双目赤红。这是他跟着殿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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