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36)

作者:金烬 阅读记录

直到冒顿和阿姆走出帐外,阿诺才算元神归位,黝黑的眼珠子一个劲地瞅着兰佩,小声嘀咕:“殿下怎么来了?”

殿下怎么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难道不是你把他给招来的吗?!

兰佩只恨自己说不出话,不然定要好好斥责她一番。

巫医屏息凝神,开始察看兰佩伤情,一通左按右压,疼得兰佩几欲昏厥。

兰儋不忍再看,待巫医收手,急切地问道:“怎样?”

“外伤倒还好说,只是腰部确有异位,短期内宜静不宜动。”

巫医垂手躬身回道。

兰儋四下看看,不禁蹙眉:“这里条件实在艰苦,能否将人送回单于庭静养?”

巫医看了眼黢黑的土炕,想了一阵,颇为难地说:“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兰儋急。

打小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兰佩,何时吃过这样的苦,住过这样既脏又破的毡帐,现在就算让他摘星揽月,只要能让小妹少受点苦,他也心甘情愿。

“只是需要用夹板固定,平躺在极平稳的牛车中,缓慢前行,以减少颠簸,否则,恐对小主腰伤不利,留下后患。”

“这有何难!不就是走慢点。从单于庭骑马至此,快不过十个时辰,若是牛车慢行,三天怎么也能回去。我这就去安排!”

兰儋说着就要出帐,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调头走回兰佩炕边,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和黏腻脏乱的乌发,轻声安抚道:“我来之前,父王已向大单于提出解除婚约,大单于允准了。你且安心养伤,切莫再胡思乱想了!”

兰佩咋舌,这么快?!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原以为,以父亲素来万事求稳的做派,怎么也要等到她回去之后,看到她这副惨样,才会逼得他横下一条心去向大单于提出退婚。

不成想她人还没回单于庭,父亲已和大单于已达成和解,改嫁一事,便这么被他们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如此看来,受伤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她与乌日苏的婚事,算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她轻轻点头,阖上了甚为快慰的眼。

……

姆妈将冒顿领进自己的毡帐,脸色稍缓和了些,给他倒了一杯热酪,问道:“太子可是有事瞒我?”

“……”

见冒顿不说话,姆妈又追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眼前被他唤作姆妈的人,原是大阏氏的陪嫁侍奴,因精通医术,在单于庭做了巫医。当年大阏氏生冒顿难产,便是姆妈从鬼门关将母子二人生生拖拽了回来,于冒顿母子,算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后头曼养母丘林阏氏离世,大阏氏眼见头曼与自己日渐疏离,便做主去了姆妈的奴籍,赐她金帛牛羊,将她遣出单于庭,放她自由。

一别,已有十年。

这次阴差阳错,冒顿突然找来,姆妈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当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太子冒顿。

她默不出声,回帐取出离开单于庭时,大阏氏赏赐的一双皮靴,冒顿睹物思人,眼眶霎时红了。

那是母阏氏亲手缝制的针脚,他再熟悉不过。

“姆妈,母阏氏……没了。”

良久,冒顿艰难对她吐出了这几个字。

“怎么没的?”

“……”

“太子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

冒顿被头曼送去月氏,她曾听在单于庭做裨小王的儿子说过,这次头曼突然对月氏出兵,她又亲眼看见休屠王领万骑从她的毡帐边呼啸而过。

如今对上眼前冒顿毫无血色的脸,这之间究竟存在什么联系,以她在单于庭多年的浸染历练,隐约能够猜到一些。

她不再问了,轻叹一声:“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伤。”

冒顿没动,反倒问起兰佩:“姆妈,她的伤要紧吗?我见她烫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

姆妈阴沉着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闷头解开他的衣襟,露出里面早已被鲜血殷透的白色中衣。

若不是冒顿找来,她万没想到自己从焉支山救回的姑娘竟是魏芷君的女儿。

十年未见,那个成日里追在冒顿身后的小女娃,已出落得这般娇俏可人,细细想来,确有当年单于庭第一美人的风韵。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姆妈看见他满身的狰狞刀伤,知他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一路从单于庭找到这里,不悦道:“没你伤得重,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可她根本动不了。”

“……”

见姆妈的脸色越发难看,冒顿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我无事。”

说实话,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兰佩。

原本,他打算出单于庭后一户户人家问过去,一直问到焉支山南麓。结果跑了不到一日,他便遇见了姆妈,得知她前几日刚从狼群中救回一个姑娘,推门走进毡房一看,正昏睡在炕上的,不是兰佩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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