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1215)

俱泰在一开始殷胥的勃然大怒中,已经跪了几个时辰,在大家都以为钱终于要倒,或许在乱坟岗上能见着俱泰尸首的时候,殷胥却把最狠的几个罪名轻轻掠过,贬斥了他与曾经在政事堂是钱派的其他几位官员。

他新的任职,是江浙刺史。

不少人在朝堂上誓死拦截,非要置钱派于死地,而圣人却坚持己见,要他亲手去接这个烂摊子,且使他日后不得再回洛阳复职。

此话一出,也算是如大家所预料的那般为太子扫清了道路,便也没有了什么意见。

刘将军因为牵扯堤岸防军一事入狱几日,却又迅速被放了出来,圣人也摆明了是要他剿匪且挟军管制江浙。就算是浙地胆大到闹的民反再拉人出来背锅,他也能让事情不会闹大。

钱派随着俱泰被左迁,几乎是迅速的被殷胥扯出来,根系晒在阳光下枯萎了,不少人都在说这做了十几年宰相的钱俱泰倒了,天下要变了,那裴玉绯也站不了多久云云。只是最上头的几个人,心里自有共识,还轮不到被舆论左右。

俱泰离开洛阳,是两天以后的事情。

崔季明从这件事闹出来,就一次也没有见过他,这次终于心里不忍,没带几个人,还是骑马去送了这单刀赴任的新刺史。

俱泰倒是不用再装作修道,虽然穿的是平民衣裳,竟看着比他平日里那身麻布更值钱了些。

十里长亭,崔季明没少在这里送过人,也没少被迎,今日送的这位,却只怕是未来见不到了。俱泰似乎因为侏儒症,腿脚不好,只能乘车了,他掀开车帘的时候,崔季明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策马靠过来与他说话。

俱泰笑:“听说公主回来了,你怎么给她打算的?她就是因为你不同意她去军营而赌气走的,你如今还是不同意?”

崔季明遮着眼睛叹气,两人还在唠家常:“我不同意又有什么用,我爹没管住过我,她爹也管不住她。我不知道啊,看造化吧,实在是自己吃过那份苦,不想让她再受。现在看着光鲜,自己日子怎么过来的,自己心里清楚啊。”

俱泰:“我也教了博好几年,本来以为能看见他有了孩子的呢。”

崔季明笑:“他想来送你的,但你也知道……很多人想来送你,却未必能来。等你到了江浙,或许会收到很多信,这会子不能说的话,到时候都能说了。”

俱泰点头:“不用来送也好。我又不是告老还乡。”

崔季明说着,忽然想起来,从衣领里掏出来一个信封:“喏,别人的东西我都没给帮着送,就是小竹子给你的,我不敢不送。”

俱泰倒是也想当面拆开,万一有什么话想说给她,也好及时让崔季明传话。

打开来看,宣纸上只有一行字。

“正是江南好风景。”

崔季明轻声道:“你说她一辈子没嫁人,你不也没有娶妻,我总觉得她对你是有几分……”

俱泰打断道:“我与她知己之情,君子之惜,一辈子是我成不了她、她成不了我的望着对方,哪个不比那个情字重。我们又不是你与圣人夫妻,谈这个反而不成。”

崔季明想想也是:“确实。不过我和阿九也没那么俗嘛,我对他也有君死臣往的情谊啊,你可别说的我们俩就不高尚了似的。”

俱泰看着那行字,忽地摇头笑了。

当年的嘱咐与重托终于完成得感慨不说,或许从此不能相见的感怀不言,几十年既是师徒又是挚友的情感不谈,所谓官场无朋友,最后虽然是竹倒了他,也正因此他们才是真正的朋友。

她什么也没有说,万千的话藏在一句里。

这个季节,正是江浙风景最好的时候,你便去吧。

他将这封信收下,崔季明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虽然心里也为了或许难再相见而感怀,但也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坏的结局。

建元二十二年,江浙丝绸案爆发,钱俱泰左迁至江浙刺史,及时赈灾,江浙官员频繁易位。

建元二十三年,刘原阳带兵剿匪,织场重开,官营重顿。七月,江浙开港,贩卖出第一笔十万匹丝绸至南洋。十一月,江浙刺史钱俱泰于江宁病故。

建元二十六年,圣人宣布退位,太子博即位。季将军既封太后,依然把持大邺军权,不问内宫,与太上皇共居于洛阳。

当然这个共居于洛阳,偶尔也有例外。

崔季明几次出去打仗,需几年居于边境,殷胥可算是从那个金丝笼里解放出来,恨不得拎着小包裹乘车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

以至于季将军出征大营,总是最后往往缀着个车队在后头,到了季将军在边境,也依然住在行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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