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222)

她说了很多,眉目飞扬。贺拔庆元一直在看她的眼睛。

“过几日你便走,回崔府吧。勋国公府也没什么人在,崔家有人照顾你。”贺拔庆元粗粝的手指抚过她鬓角:“你是大姑娘了,换回裙装吧。”

崔季明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眼睛都已经这样了,怎么还能上战场。那不是送死么?”贺拔庆元冷酷道。

崔季明猛然挣扎起身:“他说了两三年。最多两三年!阿公,我会亲自取他项上人头!”

“取他人头的事,我不会等两三年。他是我养出来的孽障,我自己掐死。”贺拔庆元声音低沉阴冷,手上却安慰似的抚过她脊背。

“他就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希望我回了崔宅再也回不来,阿公,我这么多年都努力了,不是玩玩闹闹,玩够了再回家嫁人的!”崔季明高声道。

“你阿公,努力四十年,也没有想到今日这个结果。之前是我说了大话,丫头,老夫年纪大了,这泥潭我都没有力气给自己劈出道透气的缝隙了。”贺拔庆元沉沉道:“跟着我,你以后会有吃不完的苦头,身上会有数不尽的暗箭。”

贺拔庆元仿佛是只敢在崔季明面前表现他一夜老去后的病痛,他几乎是撑不住一般道:“这两年,你先回家吧。”

崔季明颤抖:“阿公,是皇帝对你多有忌惮?还是突厥人想要将你拖下来?”

贺拔庆元没有再说:“不要再来贺拔家营了,对外且称作你闯下大祸,我动用军刑,将你赶回家中,以后不要再来国公府了。”

“那国公府岂不是就没有一个人在了?”

“在那里人都不会活太久,何必。贺拔罗的事情我听闻了,他个没骨头的狗东西也没必要住在国公府内,我回头叫人给他银子让他另开府去。”贺拔庆元心意已决。

崔季明惶恐:“阿公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

贺拔庆元沉默半晌,让她站在了地上,道:“对。”

“发生了什么?”崔季明有些接受不了的问道:“是有什么危险么?阿公你不会这么说的。如果是你,应该把我脑袋按在雪地里,叫我看看自己的鬼样子!应该教我练剑,我若是看不清练不好,就把我打个半死才对!”

崔季明看不见他神色,自顾自的带着她没意识到的哭腔喊:“你应该叫我去雪地里挥拳万次!应该骂我这个死样子怎么撑得起别人性命!你应该逼我三个月内不扔掉拐杖生活,就把我到十里外让我自己走回来!你可以千万倍的要求我,但你——为什么要放弃我!”

她对面,贺拔庆元痛苦的捂住了双眼。

崔季明后退一步,被桌角绊倒,抓了半天也没找到能扶的东西,狼狈摔倒在地上,一坐不起,捶着腿整个人都在颤抖:“我做错了什么阿公你要不管我了!你这么做就是顺了他的意!双眼看不清,我比别人努力千万倍就好!我能做到的!怕什么!没有什么能把我捶倒!”

贺拔庆元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拢在嘴上,眼眶通红。

“他要误我两三年。两三年之后我不过才十六七!那时候再入军营也来得及!你不要不再要求我了……你不要放弃我……”崔季明声音低下去,几近央求。

曾经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是一身的狼心虎胆,认为什么都锤不倒他,没有什么能止住他前进的脚步。后来他发现人活着就是一件铜器,捶打的一个个痕迹向内凹去,压弯了腰,麻木了心。他多少次冒出甩手不干,快马归家的冲动,可这北边无数的兵离不开他。

三军虎符在手里也不知道能握多久,再往后的腥风血雨,没必要连带上崔季明。

贺拔庆元艰难的说出了两个字:“回家。”

崔季明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她相信自己若是真能拿出十分演技搞个痛彻心扉,阿公必定会服软,可身边一阵疲惫的脚步,身后帐帘被掀开窜进一阵彻骨的风,贺拔庆元没再多说,就此离开。

她以为自己还会多留几天,翌日就被一行人架上了一辆马车,直接就离开了肃州大营。

一场满心憧憬的冒险,却以惨淡而狼狈的样子收场。

同行的伙伴们知道路有了尽头,在这没有兵荒马乱的尽头,都开始找各自的营生。

唯有她变得无所事事。

崔季明心中的憋屈的渐渐在一路颠簸的行程化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化成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至少在面上享受起来。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想法,学武,她十年也难及贺拔庆元的项背,恨得言玉牙痒痒,但她两三年内也未必能做什么。

从一开始,她想穿男装是因为,不爱读书,不想嫁人。学武跟上辈子有些共同点,家中又需要,她自然就走上了这条路。可突然当贺拔庆元说让她回家,她竟找不到自己的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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