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636)

崔式心中还有很多事情,只得温言安慰她几句,匆匆离开了崔府。

而在宫中,殷胥一直不肯信这个传言。

那种不信,几乎成了此刻仅存的信念,山东境地的军信都将以最快的速度往长安送来,然而几天到他手中后续的消息,全都是关于郓州那场战役的惨状。

李治平用几万兵力设局埋伏。

无一生还。

尸山尸海堆在郓州城门外。

他得到的尽是这样的消息。

而行归于周也递来了一些消息,比如言玉也去往了郓州城附近,他并没有找到崔季明的尸身,带着一匹金色的战马离开了山东往南方去了。

比如贺拔庆元手下的兵力,由于被盾阵围攻,几乎没有几具尸体能识辨面目,如果崔季明死了,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郓州城再遭围攻,山东内境几州联合反叛李治平,打算各自画地割据。李治平逃遁离开郓州,如今身在何处未知。

消息越多,就像是一幅画的细节被一点点勾勒,他就算妄图去相信,现实也逼的他不得不去明白郓州发生了什么。

贺拔公都不在了,崔季明很难活下来。

这样真正可谓无一生还的战役,在历史上也是几乎闻所未闻,就算是项羽带八千子弟渡江而西,自刎前所谓无一人生还也未必是真的。

殷胥知道,这或许跟贺拔庆元手下人的秉性有关,凉州大营的士兵从来都是不会抛下战友,若无活路便以一人之身夺敌方三人性命,以重伤对方为唯一目的。

因此三州一线打仗,几乎是要不然伤亡极小全面胜利,要不然就是损失十之八九却将多几倍的大军也打至伤残。

他几乎没可能见到她的尸身了,听闻只有贺拔公将尸首返还,其余大邺士兵则被一把火烧在了郓州城外。

他不信……怕是也要信。

可是他仍然盼着哪一天崔季明偷偷溜回了长安,脸上可能还带着伤疤,挥舞着胳膊蹦到他眼前。

他盼着哪天有一封信送到他眼前,上头是某人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的全都是她历经千辛万苦脱险的过程,最后再来一句总不正经的调笑。

殷胥已经不知道多少夜没能睡着,他只觉得一闭眼便是郓州城外的惨状,以他单薄的想象力,都可以通过那些军信中触目惊心的几行字,想出当夜血肉横飞的战况。

耐冬也劝过,那些事情远在天边,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他若是垮了,有的是人会笑出声。殷胥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理智是很难战胜这种对于她身死的恐惧的,他一直将关于她身死的一切想法阻隔在门外,但就是这样隔了一道门,也让他难以喘息了。

他命一切于此有关的消息,不论好坏,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中。

而就在收到这军信的几日后,耐冬在深夜悄悄推开了门。

殷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玉佩,望向床顶。他听见推门的声音,敏锐的转过头来,道:“耐冬,有什么事?”

耐冬跪在不远处,躬身行了个礼,似乎想说,却又总想将说之前的沉默拖长。

他这样,殷胥心头更惊,猛地坐起身来,他穿着白色的中单,光脚踏在地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耐冬道:“贺拔公的尸身被前线的将士送至长安了。”

殷胥没有说话,盯紧他。

耐冬半晌道:“从长安离开的崔式也回来了,还带了一副棺椁回来,如今就停在崔家。”

殷胥脑袋仿佛被巨钟敲昏,张了张嘴道:“不是说……找不见她尸身了么?”

耐冬道:“具体状况,奴也并不知晓。崔式似乎想将崔中郎安葬在万花山,与其母团聚,毕竟身死的时日并不短了,或许明日天亮前就会下葬——”

殷胥打断他的话,开口道:“叫人准备,即刻出宫!”

崔式知晓长安中也有不少人盯着崔季明身死一事,棺椁也是为此备下的。他想了许久,在让崔季明恢复女儿身与崔家的身份身死,或许崔季明会选择后者吧。

她不可能会不想复仇的,不像是舒窈妙仪,她的才能便在于领兵打仗,然而却只有这一行是最不可能容忍女子的。

更何况如今崔家倒了,郑王怕是要紧接其后,不少世族因为参与行归于周,都怕是要站在大邺的对立面。世家的倾颓之势难免,且崔姓给她带来了多少责任和挣扎……

若她不姓崔,纵然少了五姓在外的名声与优势,却也给了她多少自由。清河本家族谱上,崔季明这一嫡子身死,就算以后她想恢复女儿身也罢,想去与谁做对也罢,没有人再能指责得了她了。

崔式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若十几年前他有勇气有能力,若能抛下这姓氏,当真去云游四海不问世事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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