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648)

信是某人别扭无比的横写,但也因此,炭条的笔迹没有被抹开。

简直如同狗爬,歪歪扭扭写了四个仓颉都能气死的字:“九妹亲启:”

“往常我写字没那么难看,只是胳膊受伤,实在是没有办法,你就忍忍吧。可不许将此信收起来,回头再来嘲笑我。我命你阅后即焚。”

“我很好。没有伤到筋骨,胳膊腿都在,脑袋也还灵光。真的很好,不许胡思乱想,不许瞎听传言。我不会骗你的。”

殷胥艰难的辨认着字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时间只感觉到面上一片濡湿。

他就跟小孩擦眼泪似的,生怕指尖沾上水弄坏了信纸,拿手背潦草的揉了揉眼眶,吸了吸鼻子继续读。

“或许我的死讯已经传到了长安城,你便放任吧,我回不去了。崔季明这个名字,很难立足朝堂了。我会想些办法,在内境立足,不必担心,也不必帮我,我自己能做好。”

“只是,我总觉得你这种闷葫芦又要虐待自己了。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自虐,我自然拦不住,最好尽量早通知我一声,我就不想着你这个病秧子了,趁早找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去逍遥!”

殷胥破涕为笑,他明明面上挂着泪,却磨了磨牙道:“真是个……混账。”

“如今我对于外头局势了解也不多,但还是不放心,想要与你多说几句。我认为你不该出全力剿灭河朔山东地区的节度使。且不说你刚刚登基兵源不足,又失南地财政受损,未必能够打得赢。就算是打赢了,你做的也不过是杀死首领。这些兵怎么办?”

“就算是全盛时期,这一带的兵也是相对独立于朝廷的。军饷大多给了周边大营,这些兵都是靠军镇的将领养的。你打赢了,也编排不成中央军,如今的朝廷养不起他们。如果不养,再让军镇的将领自养,无异于又回到了前头的循环。”

“更何况,山东河北的兵,与南方的割据完全不同。他们或许不是大邺最强大的兵,却是最冒进敢为且不听指挥的兵。这就像是蛊虫一样,你不能收。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借此次藩镇割据,处理一下这些大邺最难处理的兵。我这里有建议,但毕竟是自己作为懂兵之人的看法,从全局来看,或许未必合适,但我怕你不懂打仗和各地兵的特点,做了错误的选择。”

纸张本来就不多,崔季明字写的蝇头小字,更难辨认。

殷胥扫了一眼上头不过几行是她交代自己,其他全都是关于山东局势的建议,心中五味陈杂。

“我认为,你应该派遣朝廷的军队,率先占下太原、汴州与或许可能在反叛的幽州,站住此最重要的三地,将养马的主要地区纳入怀中,就可先不必再动手了。山东这几地的将领各有异心,李治平领着他们被反捅一刀的事已经有了,不会在有人妄图联合他们了。而后朝廷再发谕旨,当真命几位将领为朝廷承认的节度使——”

崔季明心中已经在这几个月各地联兵的过程中,意识到了中原地区的部队到底是怎样的。

说好听的叫做骄兵。

说不好听的就是兵匪!

就是在各军主将和贺拔庆元不断杀鸡儆猴,警告他们的情况下,仍然有小部分地方军溜出军营抢粮食、女人!崔季明从小生活在在军纪严格到变态的凉州大营,对于这种行为简直是……目瞪口呆。

她渐渐也从贺拔庆元口中知道了这些中原骄兵的更多事情。

崔季明很明白,他们之所以能够跟随主将揭竿而起,割据一方,是以为自己能够打到长安城去,能做个一时枭雄,抢了洛阳再横扫长安。

但不论是大邺,还是这些节度使,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有能力打到长安去的。

联合不了,马场被占,军饷不满。

这样是不可能推翻朝廷的。

但是他们也贪心,他们就是想不断的和朝廷军冲突,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

比如曾经随着家族衰落的郡望实权,比如能够自治一方的兵权管理权。

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大邺先给便是了。

朝廷可以以文书立了几项旧规矩。

比如这些割据的藩镇所有征收的赋税,不用说估计也会自己截留。不过就算在此之前,也都是只向朝廷缴纳一半,如此朝廷就不要。

而朝廷不会给各节度使提供一分钱的军饷,各州节度使有自行全权掌控内境生杀的大权。

还有些,比如不许称王称帝,不许子嗣继承节度使之位,不可随意派兵出境。一旦被发现,朝廷会立刻还击。

这一条,就是表明大邺没有任何想用这些藩镇的想法,打仗了也不用你们帮忙,你们只要出境了就把你当作敌人。想要靠帮朝廷捞军功,成为受到朝廷倚重的地方重臣,更加一步步合理化?这是想也别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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