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917)

到了下午,书房已经挤满了人,凳子已经摆不下了,崔季明也不再成为倚在榻上的特例,因为连带着刘原阳等人都没地儿坐,一个个风尘仆仆的大老爷们都挤到榻上来。

刘原阳不知外头殷胥跟崔季明的传言,看着崔季明扶着腰还以为她连夜奔波骑马累的,老有一种把她当小时候看待的感觉,还特别关怀道:“要不你趴刘叔肩上一会儿?”

崔季明:“……叔啊,我都比你还高了。还当我是小时候让你背么?现在我要是再跳到你背上,你那老腰都未必受得住。”

午后的议论中,户部还整理了对于南周现有人口和可用兵力的预估,大批氏族庇护下的隐藏户口,没有完全废止的奴隶部曲制度,使得南周民户很难预测。南周反叛后内部经历许多次内战,曾经南周皇帝占据的地区少战事而富庶,人口自然也会比较多。

而如江南、岭南一带,则因为战乱甚至发生了汉人屠汉人城的事情,市易人肉,人数锐减。就像是曾经埋葬几千将士尸骨的郓州一般,被血染黑的南周土地也被车马夯平,被抛至田野的刀枪长满藤蔓。人们对于苦痛的忘却和实际上断臂残肢的皮肉愈合一样快--百姓继续背起箩筐和柴火开始了劳作的生活。

俱泰带着户部两个侍郎,粗略的统计南周的人口,以及如今恢复军户制度下的南周到底能凑出兵力。殷胥记着数字,脑子里却在想:虽说历代皇帝说大政在民,水能载舟,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赋税、军力都要靠民,意识到民众养着上层的利益关系,绝大多数的名句也不过只是想表达民有生路,国有进路罢了。说是不能把民众当蝼蚁草芥去榨干杀戮,但前朝历代,绝大多数朝臣帝王总觉得他们确实麻木无知如草芥。

但从殷胥这些年经历的战事而言,总是想,百姓的麻木是他们可以这样高高在上评论的么?

他若是经历过屠城,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不想死,除了麻木又有什么办法?麻木是活下去的最好办法,一代代人正靠着麻木的良药,才能愈合了血肉的伤口,空落落的活下去。

更何况他听不少年轻朝臣,恨恨的说起来南周的百姓不知家国,无动于衷的生活在南周,更觉得有些想笑。凭什么要求一群连生活都做不到的人头上挂着家国大义,人建立起强大的精神归属,一是因为酒饱饭足而知思考;二是连像狗一样都活不下去而知抵抗。

就算南方有一大批的普通读书人,他们也会觉得南方也是汉人王朝,而且世家联合,不少姓氏都是汉代存在的氏族,不知道比半道杀出来建立王朝的殷姓“正统”多少了。

他们不会将这战争和当年五胡乱华相比,而认为不过是一场三国而已。

殷胥也曾有思考过,秦大一统前各国以存亡为目的,大秦富强便以统天下为目的,统天下后便内抗权臣、外抵劲敌以和平安定为目的,和平安定久了大概就要开始昭告神仙祭祖以国家长久为目的。然而当历史告诉世人,和平安定有可能,国家常立则不可能。

那他作为帝王,殷胥总要给自己找个目的。

和平稳定是个长久维持的活计,除此之外呢。让史书上书写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在乎史书怎么说他,一个字儿都不在乎;让五湖四海朝臣来拜让大邺疆土不断延伸?大邺如今虽胡风风行却是农耕文明,那样肆意开疆拓土只能是毁了国家。保障这个国度决不会腐朽?他不敢自比高祖显宗,显宗逝世四十多年,中宗肃宗还只是平庸而并不荒唐,四海臣服的大邺变成了前两几年的千疮百孔,他也没自信立下这样的誓言。

他前几年受高祖影响很大,如今却也渐渐的想,崔季明当时要他跳出高祖的“手掌心”也有她敏锐的看法。她心里应该明白,至少是在殷胥这一代是不可能完全做到,她更是认为高祖提出的并不是绝对适合大邺的道路,大邺特殊的萌芽下特殊的改革下,必定会诞生无法抵抗的前路。

殷胥的劳碌命使他有时候想想,既然如此,他就陪大邺看看,望着这挤满了人议论纷纷的书房,就像是望着满是水手的巨船,就看看他们能驶向何方了。

一群人虽说是集思广益,但殷胥其实深知并不是人多就会让决策更英明,他先是允许各部外围人员将战事双方相关的内容都讲述一番,几位高官听取了意见后,大概对整体的态势有了了解,然后书房内的人一步一步减少。这次议论到最后的战略时,连俱泰和崔南邦这样的近臣都不留在屋内,只有军将和圣人商议,群臣站在廊下,这才感觉出来圣人的坚决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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