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薛珂传(68)

张老德高望重,官至宰相,便是太子李显也是他一路打大的,若说张谏之想要教训哪位皇子皇孙,那是无人敢拦,更何况他也并非真的要教训我和上官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如今却被两个后辈堂而皇之地拦住,张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虽没说什么,面色却有几分难看。

阿史那阙眯着翡翠眼玩世不恭道:“您息怒,喝口茶先?”

程野放开手,恭敬道:“若是不解气,您尽管打我,别动薛珂。”

闻言,我小小地感动了一把。阿史那阙在我和程野身上扫视几个来回,嘻笑着吹了声口哨。

“来来来,您坐您坐!”我故作殷勤地扶着张老坐在席子上,自己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给他上了杯茶,狗腿道:“还是张老聪明!一眼就看出来我爬墙来找您定有要事!”

其实我掉进这院子纯粹就是个误会,压根不知道这是张谏之罢官后的家!不过今儿既然遇见了,有些话早点说出来也无妨,反正有些计划迟早都要实行的。

上官静一头雾水的看着我,我朝她挥挥手,示意闲杂人等一概退出去。

等到房里只剩下我和张谏之了,我才正襟危坐道:“薛珂着人在西街堂口寻了几处房舍兴建学堂,以供神都好学的寒门子弟入学,六月开讲。只是如今还缺了几位先生,不知张相公可有兴趣去讲学?”

张谏之愣了愣,半响才摇头笑道:“你这小妮子,真是好胆!我堂堂一国之相,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太傅,教出来的都是驰骋天下的皇亲国戚,敢请老夫去市井讲学的,你还真是第一人!”

我大言不惭道:“这不是看您老罢官后太寂寞了嘛!”

张谏之啜了口茶水,道:“你且容老夫好好想想。”

“这个不急,薛珂另有一事请教。”我望着彩瓷杯里漂浮着的茶叶,虚着眼缓缓道:“有一个皇后,在夫病子弱的情况下接过家国重任,治宏贞观,稳住了千秋大业;还有一位皇子,趁着自己的母亲病重时联合当朝宰相,提剑入宫,血洗阶前,逼死母亲取而代之……张相公以为,这两人相比,哪个才是大逆不道?”

我每说一个字,张谏之的面色便要寒上三分,等我说到最后一句时,张谏之已是怒瞪双目,须发颤抖,枯老的手掌经脉暴突,简直要将茶杯捏碎!

茶水从颤抖的杯中溅出,张谏之‘啪’地一声重重放下杯子,厉声道:“治宏贞观?这皇后弑夫杀子、篡位改朝、豢养男宠,罪孽深重!而那皇子只是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何罪之有?!”

“属于他的东西?”我拢起袖子,淡淡道:“这天下原本就是天下人的,有能力者居之,什么时候成了私有物了?”

张谏之勃然大怒,甩袖道:“县主,此言大逆不道!”

“言之属实,何逆之有?”我不动如山,淡淡道:“张相公只看到皇后的坏,却不承认她在这深宫六十余载所做的努力,不顾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一言以蔽之,薛珂以为这对皇后太不公平了。”

张谏之老脸涨红,严肃道:“人伦纲常,祖宗之法不可废!”

闻言,我轻笑一声,“其实对于天下人来说,只要过得盛世安稳,没有外忧内患,任谁当皇帝都无所谓。而之所以有人无事生非,找出千种理由万般借口,说到底,不过是嫌她是个女人罢了。”

张谏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我起身,悠悠道:“天地无疆,而人生苦短,没有谁能千秋万代坐拥江山。时间就是为了改变和消亡而存在的,一成不变的东西迟早是要被时间抹杀……包括张相公所说的人伦纲常、祖宗之法!”

“你、你这是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江山若回到李氏手中,几十年后照样要垮。”

“口出狂言,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何为道?张相公不妨指给薛珂看看,我逆了哪条道?”我起身,慢吞吞道:“政变逼宫,乃不忠;逼死亲母,乃不孝。张相公您倒说说,您谋划的这等不忠不孝之事,又是走的哪条道?”

张谏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单手撑在案几上直喘粗气。我又到了杯热茶递到这位浑身发抖的七旬老人面前,面露不忍道:“男宠乱政,该除的还是要除。只要张相公和太子放下执念悬崖勒马,这朝堂依旧太平。”

张谏之费尽力气推开我的手,咬牙不语。

我叹了口气,后退两步道:“晚辈告辞!”

“你等等。”

张谏之叫住我,双手撑在案几上,努力想要撑起自己伛偻的身躯。他望着我,干瘪的嘴唇张了张,良久才咳嗽两声,沙哑着嗓子道:“你那学堂办成后,我去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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