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71)

作者:拾音者 阅读记录

那时因萧竹跛足,白无暇自言自己罪孽深重,惟愿常伴青灯古佛,他怕见不着白无暇,特地在府邸中修建了一座佛堂。

他想他母亲年事已高,估计也没几年时间了;等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好言相劝白无暇,让对方搬回来住,到时他们一家三口便可团圆。

这二十几年来他没有纳过妾,只希望这样能让他的诚意看起来更足一些。

没想到他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萧竹很好,从各方面来说都符合他对自家孩子的期盼,每每听到朝中同僚们对他子嗣单薄的嘲笑,他都会在心里反笑那些人,生了一群,还不是各个“冬瓜虽大也是菜”,谁能有萧竹出色贴心。

目的地到了。

萧修平开门见山地说了来由,他的岳母瞬间变了脸色,便知萧竹去世前说的话是真的。

就如观看赛马,就算知道下等马与上等马同赛必败,也要等看完比赛才甘愿认输,人的不甘心大抵都如此。

二十多年前埋下的尸体被挖了出来,曾经鲜活的妇人早已成为一堆白骨,辨不出本来的模样。

白无暇的母亲虽知事已至此,他们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但还是轻声道:“贤婿还是到一旁坐坐罢,免得染了土气,有何事吩咐老身便可。”

萧修平摆摆手,他强压火气,问:“此人姓甚名谁?”

白无暇的母亲已是古稀老人,反应不必年轻人,她见萧修平虽冷淡,但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敢慢悠悠地道:“元双儿。”

萧修平略一颔首,朝身边的下人道:“去,买最好的金瓮来,其余人在此等候,待金瓮买来,拾了骨归入祖坟。”

这是太康所流行的丧葬风俗,俗称“捡骨”。凡亲属去世土葬后,多年后尸体已化,待特定节气时开坟,拈收遗骨、装入特定器皿中,再由巫卜地择时安葬,或带回亡者故里埋葬。

他说完,朝白无暇的母亲一叉手:“小婿公务繁忙,先行告退。下人不懂规矩,还请丈母多担待些。”

待萧修平走远,白无暇的母亲才反应过来,她的好贤婿在当面羞辱他,能葬入祖坟的只有正妻,萧修平这是在说他不仅承认了元双儿,还要为元双儿二次安葬。

白无暇的母亲气不过,颤颤巍巍地走向元双儿的骨架旁,打算敲碎元双儿的头骨,被萧修平的仆人拦了下来:“老夫人自重。”

萧修平回到家后,推开了佛堂大门。

佛堂蓦地亮了起来,连烟尘也能被看得格外清楚,白无暇穿着一袭灰扑扑的衣裳,跪坐在蒲团上念经。她手上的佛珠不断转动,看起来肃穆而虔诚。

听闻声响,白无暇念完那一便佛经便住了口。睁眼见来者是萧修平,她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愕然。

萧修平道:“无暇,沛郎走了。”

白无暇攥紧了衣袖,悬在她心头二十几年的石头终于没了,这让她怎么不高兴。但她时刻记住,自己是萧竹的母亲,她必须看起来足够悲伤。

她似乎经受不住打击,瞬间红了眼眶;她垂着泪,用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拭着。

她心中暗自猜测,萧修平此番来的目的怕是打算接她回去,但她在对方说出上一句话时就已打定主意不回,她时刻记着她间接害死了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她不配再去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萧修平看到白无暇的反应,心下大怒,他用手掐住对方细嫩的脖颈:“少假慈悲!沛郎已经跟我说了所有事了!他根本不是你所出!”

白无暇涨红了脸,她啜泣着摇头。

大抵是对发妻的感情胜过愤怒,萧修平松开了手,他痛苦地蹲下身:“我想过千万种接你回去的方式,我想过我们会是很和美的一家三口,我什么都想过……我来之前还幻想你会跟我说出实情……”

白无暇握紧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她哽咽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一杯毒酒赐死我,还是让我就在这佛堂中了却余生,都凭夫君作主。”

萧修平最终站起身,大概是因为蹲了太久,他明显踉跄了一下,白无暇伸过手去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情意。

白无暇含泪松开了萧修平,萧修平叹了口气:“你在此好生休养吧,我自己缓些时日再来看你。”

谁也不会想到,这是白无暇与萧修平最后一次见面。

半年后,白无暇抑郁而终,她的妆匣上早已落了灰,谁也不知道里面夹着一张字条——若有再生日,愿以诚待君。

*

姚书会回到酒官府时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温止寒似乎沉默了很多。

敏感的少年人当即意识到,很有可能出事了。

温止寒终于处理完了政务,他燃起一支线香,青烟袅袅中他将今日发生之事向姚书会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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