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龙榻(97)

作者:拾音者 阅读记录

姚书会不知道温止寒有多委屈,但作为旁观者,他听旁人无不遗憾地谈起这件事都痛惜得想为温止寒落泪。

姚书会怕自己控制不住胸腔翻涌的情绪,便闷头猛灌了一口酒,被辛辣的味道呛出了泪。

聂远拍了拍姚书会的后背,爽朗笑道:“怎这般不小心。修文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姚书会用衣袖一抹眼泪与嘴唇上残留的酒,红着眼睛笑答:“听他们谈起,有些好奇罢了。”

聂远已有几分薄醉,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姚书会,道:“这几个月来,多谢修文替我扛过许多训练。远家贫,无以为报,用山石刻了这个。”

姚书会没想到聂远如此粗中有细,居然还为自己准备礼物,但他什么也没准备。

临别的礼物不受,那是要断交的意思,姚书会双手接过布袋,局促得只会不住地道谢。

“戴上我看看。”

布囊中装的是一个两寸来长的曲颈琵琶形带钩,带钩通体血红,料子已经隐隐有玉化的迹象,是一块品质颇佳的山石。

带钩的钩头细小,上面琢了一只伏着的蝉,蝉翅膀微张,仿佛振翅欲飞,看起来活灵活现。带钩背面还有一个圆形柱钮,钩腹上凸,上琢满了连云纹。

姚书会将带钩佩在腰间,向聂远展示。

“很衬修文。”聂远道:“蝉啜朝露而果腹,不与世俗相争。望修文能执政为民、平步青云。”

姚书会被这沉甸甸的心意砸得心都软了不少,他无以为报,再次喝干了碗中的酒。

“修文记住了。”

聂远也喝了一碗,他道:“酒已喝至尽兴,祝愿我亦送到了。我与修文也该就此拜别了。”

姚书会道:“远兄稍等。”

姚书会说着,折了一支新抽芽的柳枝,放在唇边吹奏了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

他自小听着颍川与太康最好的曲长大,属于音乐的那一窍还是没通,曲调呕哑嘲哳,难以听闻;却也因为如此,离愁别绪被冲淡了不少。

一曲终了,姚书会将柳枝上自己含过的部分掐掉,递给聂远,他道:“有酒、有歌、有柳,我便送远兄到这里了。”

“若有一日我问远兄,‘蓟州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远兄能答‘此心安处是吾乡’。”①

聂远将柳枝别在腰间,朝姚书会拱拱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姚书会看着聂远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混入人群中再难被辨别。

往来车马喧,不见远行人。

“酒保,再打酒来!”

诸多大悲大喜都在这一天中发生,姚书会决定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店内的酒保似乎换了个人,姚书会里头的人问:“客官打多少酒?”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姚书会转头去看,对上一双满含殷切的眼睛。

是李良。

李良也看到了姚书会,他快步走来,道了声恩公,倒头就拜。

姚书会慌忙扶起李良:“你为何对我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李良不肯起,只答:“因着恩人的那粒金豆子,家父治病、丧葬都有了着落。”

李良的膝盖仿佛钉在地上,姚书会不是没办法用蛮力让对方站起来,但他没想着用强,只道:“一同吃一杯,慢慢说。有什么下酒菜尽管切来。”

李良站起身来,打了酒,端上一大盘肥鹅,数盘蔬果,在姚书会下首落了座。

两人喝过一轮,李良倒头再拜:“家父去世后,奴每日都去珠玉阁,却始终没找着恩人。便在此酒肆暂时落脚,想着打听恩公下落方便些。”

“恩公大恩,奴杀身难报,方才奴已经辞了酒肆的工,誓死报答恩人。恩人就收了奴当个使唤的仆人吧。”

太康蓄奴成风,别说是家中有人做了一官半职的,就是中等平民人家,家里也普遍有一两个男奴女婢可供使唤。

太康施行的是良贱制度,贵族、平民为“良人”,酒人奴婢乐户为“贱人”,两个阶层之间有着明显的沟壑,不仅不准通婚,律法也明显偏向良人。

姚书会行善时哪有想过有什么回报,他感到一阵头疼,只得打太极道:“坐下吃酒。”

两人没有多少话可以聊,皆闷头吃酒,姚书会的思绪百转千回,他想等他领了月俸,姚百汌定会以示恩宠实为监视地派奴婢给他,他若是收下李良,还能算府中有自己的人。

李良见姚书会神情有所松动,又下了一剂猛药:“奴已经入了贱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恩公若不收留奴,奴也会成为别人的家丁。”

姚书会叹了口气,结了酒钱,道:“也罢,你随我走吧。”

他为李良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卧房,让对方无事不必打扰他。李良自是千恩万谢,在心中再次感慨自己遇上了个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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