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五年+番外(23)

作者:兰陵笑着生 阅读记录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无言良久,猛地呕出一团发黑的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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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心昏睡了很久。

我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轮里的仓鼠,满地转圈,如果不是山羊胡带着学医的同门来看过,我几乎要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山羊胡劝我宽心,说他那是把体内的瘀血和郁气都清空了,是好事。我哼哈地应着,心里其实并不赞同这种说法。

我觉得他更接近字面意义上的呕心沥血。

山羊胡把我们安置在谢哲青以前住的小院。谢哲青离开师门好几年,房间还和他当年住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最容易积灰的书架也是一尘不染——兴许比当年更干净。

侠风古道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因为谢哲青的缘故,时不时会有一些背包客慕名而来,说要瞻仰一下印心剑成长的地方。不过在我们之前,这间院子还从来没被拿来待过客。

等待易水心醒来的那些日子里,我偶尔会在柜子里随便挑两本书打发时间。

谢哲青看书的口味很杂,从阴阳谶纬到散文游记,间或夹杂着少得可怜的几本剑谱秘籍。这些书大都因为搁置的年头太长变得很脆弱,翻阅的时候需要拿出洗试管的那股小心劲儿——虽然当年我手底下从来没有一支试管能幸存就是了。其中有一本《夜航船》,虽然也泛着黄,边边角角还被不知什么东西蛀出了细小的缺口,书页里却有很多批注。

我猜那是他最得意的一本。

谢哲青的字和他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不大一样,圆笔藏锋、含蓄深沉,对应的是恣意风流、意气飞扬。“好一仆被苏东坡教坏了”那页写的是今天比昨天多睡了两个钟头,“撑梨孤涂”那页写的是原来要抄的三十遍剑谱被他单方面缩短成了五遍。看植物部的时候,想的是阳平镇徐记的肉包子味道不错,翻地理部的时候琢磨的是年底下山要带“小聂”四处转转,不然好好的孩子就要被圈傻了。

用最工整漂亮的字,写最家长里短老不正经的日记。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批注。

都说看书能静心,可偏偏我越看越浮躁,觉也一天赛一天的不安稳。

我又开始做梦。有时候是原主的童年生活,有时则是一些和谢哲青、聂无极有关的往事。兰阳镇下雨,鹤鸣山下雪,居延海的太阳毒得能把人烤成脱水肉干。

最后我梦到一条小河,纤细精巧,像女孩子的手臂。看不清面目的人和七、八岁左右的“郑小冬”并排坐在水边钓鱼,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对岸摇晃的树影。易水心也坐在水边。其实他从头到脚都被裹在布料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活像个大粽子。但我对他实在太熟悉,仅凭眼睛就能认出是谁。

河边的“郑小冬”没有看见易水心,对岸的易水心也不说话,像水边的阿狄丽娜。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挣扎着翻身下地,房门大开,易水心的床上没有人。我迷迷糊糊顺着月光来处走出门去。

易水心和梦里一样,安静地坐在银色的河边,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想问他点什么,结果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见他脸上流下了一道月光。

第19章 逐月明·其六

53

易水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了下去。

尽管他的生活还是像一只不会故障的钟表,规律得令人发指,也和往常一样会跟人说说笑笑,看不出什么异状。

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长辈好养花种菜,北方老居民楼那种灰扑扑的阳台被他打理得很热闹,春看月季夏看绣球,芍药还是花苞的时候就很大,颜色也艳丽,虞美人小蓬小蓬的,明媚如十四五岁的少女。

有天晚上,我十六七岁的一个晚上,父母在医院照顾生病的亲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忘记因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抱着枕头被子跑到阳台去吹夜风。结果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不好,正赶上昙花凋谢。

枯萎和凋谢是不一样的。

枯萎呈现的是结果,花已经死了,因为脱水变得干瘪,萎顿在地上。凋谢则是一种过程,是你见过了他开到极盛时的样子,跳脱飞扬的、意气风发的,然而万事万物都要服从于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朵昙花一点一点合拢,再像天鹅面对偷猎者时一样,认命地弯下脖子。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易水心就像那朵被我目睹了死亡的昙花,凋谢了。

后来山羊胡带我下山消遣。我一直闹不明白他在侠风古道究竟是个什么定位,说是长老干部,又没见他带过徒弟掌过事,一天天五脊六兽的,拉着我到处吃酒听戏。阳平的酒和自在城、和榆镇的都很不一样,我抿了一小口就被辣得涕泪相和流,只好喝茶。结果山羊胡没头没脑地说我好口福,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茶除了秦巴雾毫这个颇具诗意的名字之外,还有个非常通俗的称呼,叫口含茶,说是每一片茶尖都要在采茶女的嘴里泡过一道才能晾晒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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