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243)

作者:月神的野鬼 阅读记录

霍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从不是靠委身士族才取得,而是来源于他们手中紧紧握着的兵权,那是先祖在西北浴血奋战留下的遗产,作为边将,他们与广阳王府才是真正的同气连枝,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西北这片土地是他们共同的权力根基,放弃经营西北,试图和世家结盟是绝对的可笑之举。京梁士族忌惮他们的实力、蔑视他们的出身,绝无可能真心接纳他们。

霍荀心知肚明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但当儿子提出要与谢氏结盟后,他也就知道了,他家这些年轻人,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看不穿,根本没有任何政治天赋。京梁士族三百年来死死地压制着皇权,跟广阳王府结盟虽是正确的选择,却也同样意味着危险,需要更高超的政治智慧来驾驭,而他家的孩子们,显然是不够格。即便是他强行替他们指定了正确的道路,也注定他们走不了太远,败者如当年的青州王氏,其下场可谓是前车之鉴。

从霍家的年轻人踌躇满志地提出与士族结盟的那一刻起,霍家已经彻底失去了争霸的资格,等他一去世,权势地位将如烟云散,能够保全家族性命便已经是大幸。霍荀重新睁开眼,粗糙的手摸了下小孙子的头,对霍燕道:“过阵子该到了进京述职的日子,你去吧,带着家里的孩子们都去京中看看,涨涨见识。”

霍荀招手命仆人取来一只早已经封好的锦匣,交到霍燕的手中,“若是看完了仍觉得建章谢氏与想象中的一样好,回来的路上,替父亲去东山拜访一趟谢老丞相,将这只锦匣亲手交给他。”

霍燕恭敬地伸手接了,小孙子霍亮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阿爷,这盒子里装得是什么?”

霍荀笑着叹道:“投名状。”

霍燕闻声惊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霍荀却没有解释,他用浑浊的眼睛慈爱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们,这一辈子为人父母,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本分,如今大限将至,再放不下也要全都撒手放下了。既然年轻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决意要朝这条路走了,那这封投名状便是为人父亲最后能够为他们做的了,他在心中想,“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对是错。”

霍燕在霍荀的脸上看见了难得的迷惘,他的父亲一生刚毅,这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他心中震惊,“父亲!”

“去吧。”

自谢府吊唁贺陵归来后,霍燕重新取出那只黄金锦匣,仔细在烛光下端详良久,虽然心中好奇,最终却仍是没有擅自将其打开。

回想起谢家对贺陵的善待,在窗前徘徊一夜,天亮时他叫来家中侍者,“备车去东山。”

掩藏在林间的深山古宅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息,井边摆着一架古制的箜篌,树叶飘散,山中年岁不知。

贺陵的死讯先霍燕一步抵达东山,老人躺在藤椅上,听仆从读完了来信,叹息一声,没有多说。中年道人容暨坐在对面的石凳上,道:“此身脱离尘海,归于天地造化,是好福气。”

老人听出对方话中的开解之意,“许是吧。”他侧着脸咳嗽起来,容暨忙起身,老人却制止了他,自己咳了一阵子,慢慢缓过来了。

容暨收回手,合上了压着膝盖的道经,打量着眼前这位病重虚弱的老人,他瞧着大约六十多岁,鬓发苍白,面容整洁,一身浅灰色的居士道服,眼神慈悲又沉静,道家有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说的大约就是这样的面相。

容暨是这附近道观中的道士,老人年轻时投身仕途,退仕后隐居在山中,偶尔内心感到孤独,便找他过来聊会儿道书,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老人的举止谈吐不俗,对玄道有很独到的见解,却没有寻常隐士的孤高,相反很是平易近人。

孤独是这世上最难熬的东西,尤其是对老人而言,山中长夜漫漫,有个能够陪伴着说话的人,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两年来,容暨时常过来老宅中坐坐,陪他说说话、整理旧物,老人虽然没说什么,内心大约也是高兴的。

故友的逝世对老人而言是不小的打击,他把那封信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我早上还在想,为何夜里会做这样一场梦,兰亭夜宴,一众人坐在湖边畅饮论道,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啊。”他沉默片刻,道:“原是你的魂魄,入梦来告别吗?难怪你在梦中一言不发,难怪。”

老人再次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容暨起身扶住他,“这病愈发凶险了,没有继续用药吗?”

老人缓过来些,摇头道:“衰老之症,药石亦帮不了太多。”

容暨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曾问过老人的病情,只知是积劳成疾,刚来到东山时已经有了初兆,日渐沉沦下去,短短两三年间已经开始咳血了。容暨听说,这样的病往往是心血用得太过,经年累月熬透了身体,一旦开始衰败,便如洪水泄闸般不能够扼制。果然他眼见着老人两年间老得很快,这一两个月更是夸张,头发全枯白了,他暗暗地问过大夫,说是油尽灯枯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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