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311)

作者:月神的野鬼 阅读记录

一方需要及时修整,另一方在静候时机,双方开始隔着一条狭窄的淮阳道静静对峙,局面看似暂时稳定下来,然而前途依旧看不明朗,对于盛京的政客们而言,只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京梁士族包括建章谢氏在内,历代顶级政客精心布局百年的西北大计最终以惨败告终,千算万算,西北仍是反了,这就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淮阳道,刚刚发生过血战的山野静悄悄的,负责扫尾的老兵从雪地里将拦腰劈断的军旗拾起来,仔细整理一番,插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山野中,夕阳将他岣嵝的背影拉扯成一条长线,在他的前方,是三百年前氐人铁骑洪流南下的身影,在他的身后,是六百年前汉室开国名将李室种下的枯杨,他站在雪地中,手握着那粗糙的旗杆眺望落日,从他的脚下开始,笔直的淮阳道将整块王域一裂为二。

从此刻起,西北与盛京遥相对峙的历史正式开启,天下两分之势雏形已备。

这是冬十二月三十日,万籁俱寂的除夕夜,也是元德二十年的最后一天。

盛京城,谢府,夜深人静。

长廊上悬挂着的一排琉璃灯将要燃尽,谢珩站在屋檐下,望着庭中不断飞舞的雪花,他看了很久,漆黑光滑的石砖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霜雪,模糊地映出他的影子,还有那一抹将灭的橙色烛火。

裴鹤坐在长廊一角看着铜炉守夜,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他回头时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一愣,起身行礼,“老大人。”

谢照慈蔼地打量着他,“裴家的孩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先下去吧。”

裴鹤看了眼不远处的谢珩,“是。”他经由长廊右侧小径无声离开。

谢照朝着谢珩走过去,与他一起望向庭院中的飞雪,他伸出枯槁的右手撑住一旁的长案,略吃力地慢慢坐下,“韩国公今日再次找上我,有意托我向你打听,赵衡一事,你心中到底有没有主意?西北战事一再失利,事情不能再拖延了,除了颁布征兵命外,我想宁州、江州的年轻府兵或许派得上用场。”

当日谢珩提出辞官,三省官员皆是震惊不已,正是国家危急存亡的关头,身为百官之首,怎能够于此时置皇帝与同僚不顾?公卿朝臣们听闻消息后一起上门挽留,连年迈的懿国公都亲自登门劝说,最终阻止了谢珩离开盛京,只是他坚持不再担任要职,皇帝见他愿意留下,已松了一大口气,也不敢再多言,西北的事务,便交由三省官员商量着决定。

谢照道:“叛军已经夺取崇、扬两州,战火眼见着从西北蔓延到中州了,梁朝江山已是风雨飘摇,你还要继续冷眼旁观下去吗?”

谢珩道:“赵衡之所以能在崇、扬两州一呼百应,是因为两州百姓曾听闻先太子的贤德,心中向往不已,除州郡长官与当地士族外,百姓们一听闻叛军入境,第一反应都想见见先太子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先太子已死二十多年,却仍然在影响时局,三省公卿可曾想过,这是为何吗?”

谢照盯着他道:“罪太子的两个儿子早已不在人世,如赵慎、赵元之流,不过是假冒罪太子之名的乱臣贼子,如今多出一个赵衡,亦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了,妖风刮得再烈仍是妖风,永远撼动不了正统。”

谢珩回过头看向谢照,谢照无言地注视着他。

谢照道:“还是说,你心中觉得该由他来坐这大梁江山?”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刚收到的书信,啪一声丢在案上,“你可知那赵衡究竟是何人吗?”

另一头,裴鹤正沿着长廊往外走,忽然他停下来,望向前方风雪中的那道身影,谢玦不知是赶了多远的路才飞奔回来的,身上沾满了脏污与血迹,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能看出他这一路上的遭遇必然惊心动魄。

谢玦一见到裴鹤猛地停住脚步,站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我要见我哥!”

谢珩读完了那封桓礼寄到盛京的书信,却没有立刻说些什么。

谢照道:“封河谷一战失利后,桓武被俘,桓礼立刻派人彻查赵衡的底细,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这个所谓的赵衡他认识,想必你也认识。”他望着一脸平静的谢珩,“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谢珩道:“他是谁重要吗?”赵衡这名字正如赵乾一样,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意义,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身份,和许多东西密切相关,却唯独与他本身是谁没有太多关系。

谢珩如此干脆平淡的反应,反倒令谢照有片刻的失语,竟是不知道该句说什么了。

谢照道:“难怪当初他在盛京时,你就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看谢珩这副样子,他显然早就知道李稚就是赵衡,他竟是一言不发地替对方遮掩下来,正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又一个离奇的念头倏然从谢照的脑海中划过去,李稚若是没死,十三州封锁城关搜寻广阳王府余孽的那段时日,他一个还算有名的罪臣,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逃离京畿去往外地,联想到谢珩甚至还特意在雍州待过几个月,他盯着谢珩半晌,低声道:“你亲手放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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