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39)

作者:月神的野鬼 阅读记录

一个残暴不仁的疯子,一匹残害同类的野马,盛京的官员们心中想,瞧瞧,天生绝配。

赵慎翻身下马,示意小黄门过来牵马,小黄门的模样畏畏缩缩,有点不敢伸手。那匹黑骊驹洞火似的眼睛地盯着它,下一刻脑袋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它瞧了眼打他的赵慎,就跟人似的,撇了下嘴垂下头去,赵慎随手把缰绳丢给黄门,转身对着汪之令道:“走吧。”

梁朝的皇宫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皇宫,反倒像是天下最庄严神圣的道场,宫殿中供奉着道像与丹鼎,到处焚着紫叶挂着道幡,三宫六院中没有美人,只有几百个披着黄色或是黑色道服的道士来来去去,金碧辉煌的崇极殿被改造成天下最大的道观,红墙碧瓦浮水而出,像是蓬莱仙岛,元帝这十几年来就隐居在其中炼丹修道。

赵慎穿过长廊,踏过曲水上的白玉桥,一直来到大殿中,纱笼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来人披着黑褐色的道袍,戴着一顶芬芳的青叶冠,赤着脚一步步地往外走。

赵慎抬手行礼,“臣侄参见陛下。”

黄纱帐后出现了一张白净匀称的脸,一眼看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因为常年累月不见光,皮肤光洁如玉,一丝皱纹也不见。京中传说,元帝赵徽少年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姿仪瑰丽俊修,曾经有年他踏春出游,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子纷纷登上高楼卷上珠帘看他的样貌,见者无不惊怔,从此得了个珠帘公子的雅称。

“是令谨回京来了?”

“是。”

“一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

元帝从纱笼黄影中走出来,慈爱地打量着赵慎,“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可是累了?”

“这不算什么,多谢陛下关心。”

太监出来布茶,元帝抬手让赵慎在案前坐下。

“你的父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父亲旧疾犯了,他命我先行入京向陛下问安,他傍晚会抵达盛京。”

“你的父亲也太过恭谨了些,旧疾犯了就停下歇息会儿,传个信来盛京便是了,怎么还抱病赶路?”

“是父亲思念陛下,不肯在路上停歇。”

元帝想起自己那个固执的弟弟,不由得摇头,“他那是胆子小,怕我多心。这都是自家手足,有什么话不好说,偏要显得如此生分,待他入宫我定要说上他两句。”

赵慎似乎对这场景喜闻乐见,也不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元帝叹了口气,幽怨起来,“你说他怎么偏就不懂我的心思呢,他是我的肱骨,若是连骨肉血亲都离了心,这时局又怎能好得起来?倒不如干脆把江山拱手送人,我去那山上当道士,他去乡下种地,各自都清静了。”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骨肉血亲重要,江山社稷亦是重要。”

元帝沉默着。

赵慎问道:“看上去陛下心中是另有忧虑?”

元帝抬手抚过案上的三清铃,握住金制的手柄慢慢地摇了下,叮当两声清响,“一想到虎狼环伺,昼不能安,夜不能寐啊。”

“陛下说的是……”赵慎思索着,缓缓地说出那四个字,“建章谢氏。”

建章谢氏这个词,一般用来指代清凉台那座泼天富贵的煊赫门庭,但在某些场合,它也可以用来指代一股势力,这股势力有个从古沿袭至今的专属名称:京梁门阀。在如今的梁朝,这两者已经完全画上了等号,所以也不用担心对方会错意。

元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前一阵子忽闻谢晁过世,我心中剧痛,哭了两日眼泪止不住。老太傅是位忠厚长者啊,我想起他从前他入宫觐见先帝,我那时仅仅五岁,拿着本《春秋集检》去向他问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谢太傅耐心地同我讲了字,我问书中这个人他为何见到地上刚长出来的薇草会哭,太傅说:因为他看见薇草想到了自己的家乡,而他却不能回去。我听完之后便哭了,老太傅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圣人,牵着我去见了先帝。”

元帝说着话又红了眼眶,赵慎却是一脸无动于衷,这人天生心肠冷硬不像正常人,自己的祖母昭懿太后去世都能照旧飞鹰走狗,何况死的不过是个谢家人。他安慰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陛下不必太伤心,”

元帝长叹一声,“谢老太傅怕是最后一个为汉室尽忠死节的良臣了,如今竟连他也走了,我又失去了一位良师。”

赵慎表面上听得认真,袖中的手却把玩着靠近拇指根处的绷带,拨来又拨去,“谢太傅是个好人,不过其他谢家人可就不一定了。我听闻谢晁死后,各姓士族纷纷入京吊唁,名单列出来洋洋洒洒占了大半江山,雪花似的哨鸽飞进了盛京城,十三州郡的长官放眼望去竟全是谢氏的门生。有客有客,亦白其马,东南的孩子们唱着这歌长大,他们以后能不能分清这天下到底是姓赵,亦或是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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