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213)

作者:风里话 阅读记录

春光下,宝石熠熠生辉。

他还没来记得告诉她,这是她阿娘最喜欢的一套头面。

秦王府三年,叶照常日戴着它。

她走后,他在夜里想她。想的受不了,便拿出来左右摆弄,想着有一天重新给她戴上。

是了,他也没来及告诉阿照,这是亲王正妃才能簪的步摇。

萧晏抚着步摇,捋齐流苏,拨正凤头,指腹蹭过孩子繁茂的发髻。看见在华光璀璨的头面后,发髻的尾部,簪了一朵朵小小的梨花。

又多,又素,又白。

他面上多了些笑,这是为阿照戴的孝。

掩盖在他给的无上尊荣后。

日头偏转,有阳光渡在他身上,投下大片阴影。

他终于有了些动作,拨下她满头珠翠,擦去她面上脂粉。

这一刻素净如莲的孩子,同自己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日落月升,月隐日出。

两昼夜过去,苏合过来给他刺入了几根银针,护住心脉。

“多谢!”他喘出口气,抬眸虚弱地笑了笑,“我不要紧。”

“这两日只是在想,该如何安置孩子。”他又低垂了眉眼,看臂弯中的姑娘,终于低声道,“让礼部散了吧,我自己来便可。”

小叶子死后第三日,萧晏给她备了一副寻常的棺木。在城郊西头,当年火葬叶照的荒原上,放了一把火。

大火烧了半日,得了一抔骨灰。

他连骨灰盒也没有备,只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那个洁白的瓷罐中。

新旧两色粉末混在一起,好似血肉交融,血脉相连。

亦如当年,孩子在母亲腹中,便只有她们二人,再无第三人相伴。

所以经年后,她们依旧只要彼此,不容旁人插入。

风过莽原,残阳如血。

萧晏抱着骨灰盒,站在余晖里。

又开始无措起来,只四下张望,然后低头看他的妻儿。

要将她们安葬在哪呢?

皇陵,大抵她们是不愿去的。

安西,又太远,他实在舍不得。

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御座上已经坐了多年的君主,这一刻彷徨踌躇似一个无助的孩子。

暮色余晖里,他抱着她们回了宫。

最后,放在寝殿书案上。

他本想放在床榻上,又怕她们生气。

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己又不放心。

便折中放在了书案上。

同一室内,隔着一座屏风。

可以看见身姿轮廓,可以听到呼吸声。

夜色阑珊,烛影晃动。

他坐在床榻畔,看那个雪白的瓷罐。

不知看了多久,双眼半张半阖,终于撑不住。

遂自己解开衣襟。

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只是眸光有些涣散。

喃喃道,“明日还有早朝,我先歇下了。”

萧晏这一躺下,第二日自然没能起身。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莫说起来,他都不曾苏醒。

天子染恙的事自也瞒不住,好在这宫城内外都是他自己的人,皇权亦稳,不曾有动乱。

半月后的晚间,夜风微醺,他睁开了眼。

彼时,苏合侍奉在侧。

然见他醒来,并无多少意外和欢喜,眼中只是多出一抹悲悯和敬意。

萧晏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并非昏死没有意识。

他昏昏沉沉想追随她们而去,脉象弱的几乎摸不到。但未几,又会聚拢意识生出求生的欲望。

苏合同他知己半生,见证了他这一路掩藏在万丈荣光之下,悲凉而隐秘的往过。

来时路,不堪回首。

往前走,是更冷。

他凑在他耳畔轻声慰他,“实在撑不住亦无妨,且为自己活一回,她们当还未走远。”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他敢说。

御榻上的君王双眼不曾睁开,泪水却滑落下来,只感激颔首。

可是,终究他还是选择留在人间。

人在世上生,必有责在身。

他身上还担着江山社稷。

除此,还有另一桩事……他笑笑,未说。

*

翌日,萧晏便重新出现在含光殿早朝,出现在勤政殿论政。

帝王心思缜密,文韬武略,山河日趋安稳,民生逐渐改善。

九重宫阙里的男人,一如往昔。

上马能征战,握笔能阅政。

当然,他在一个个深夜中的梦魇痉挛,苏合走遍天下为他寻药吊命,这些自无人会看到。

群臣百官看到的是,帝心凉薄。

当年那个受万千荣宠的镇国公主,死后经年,帝王从未再提起。

虽是伤心了一阵,然公主皇陵未入,牌位未设。

看如此模样,分明一切如风散。

如此,建安十三年,镇国公主薨逝的第四年,终于有臣子再度提议,天子立后开后宫,绵延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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