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一直提心吊胆，每晚都会梦到被妖怪缠身，拖入无尽的烈焰中，受火焰灼烧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安息。

那梦境太过真实，每回醒来后都是惊恐不已，总是疑心自己真的到了阿鼻地狱，惶惶不安多日，没想到现在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最初的惊恐过后他就忽然间明白过来，这岂不就是老天爷的意思，让他为民除害！

小偷脸上阴狠的表情在这昏暗的光下仿佛淬了毒，汉子无瑕管他，而是认真思考着他的话，随即拍拍他的肩，满意道。

汉子：“你放心，若是这两个妖孽对主上炼制仙药有帮助的话，到时候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小偷尽力的恭维着，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独吞这份功劳，但好在他的目的不在这上面，只在心里一边骂着他，一边指挥着人将他们捆起来带走。

粗麻绳瞬间就将他们的手紧紧地捆住，闻人默走的并不老实，一边走一边挣扎，押送他的人看起来也不甚厉害，又是害怕又是着急，手脚都不协调，速度硬生生的变慢了下来，终于和小和尚走到了一起。

闻人默：“小和尚……”

闻人默看着他被血浸湿的眉眼，血沿着他额头上狰狞的伤口流下，在脸上划出几条蜿蜒的血痕，将脸分成不同的部分，每一处都是平静如水，见到闻人默凑过来了才莞尔一笑。

闻人默只觉得喉咙哽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扫把星，连累了小和尚不说，还让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迁怒而受了伤。

闻人默：“……我带你走吧。”

闻人默轻声的说着，却见他摇了摇头，黑如曜石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他，仿佛穿过亘古恒流的无限分支，看到遥远的尽头，最终归结为一处。

一切的选择最终走向的都是同样的结局，或许小和尚早已看到了比现在更残忍冷漠分支，自知一切都是徒劳，挣扎也是无用。

小和尚：“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小和尚低声的问他，闻人默哑然，只是无声点头。

小和尚：“那就好……大概过不久我就会去找你了，不会等很久，睡一觉的功夫罢了。”

火把上燃烧起的黑烟很快消弭于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小路上一路蜿蜒前行，苍树盘虬，坠着高悬明月，流云被风吹卷过来，渐渐挡住明月的光辉，四周静籁的可怕，唯有脚步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不安的乐谱。

闻人默：“但我不想等……”

闻人默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剩余的灵力，要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小和尚逃出去，勉强也能做到，只要能逃出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不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小和尚看到的东西太远太长，他极力张望也看不见命运所指向之处，他能看见的只有眼前。

还不等小和尚回答，前面带路的汉子忽然间停住脚步，朝着一间紧闭的房屋恭敬道。

汉子：“主上，我们在村子里发现了一个妖僧和他豢养的妖怪，特来献给主上，助主上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屋轰然打开，昏暗的烛光从敞开的大门中倾泻而出，闻人默和小和尚被人压了上去，在他们膝盖上狠狠踢了一脚，逼迫他们跪了下去。

压在肩膀上的手钳的很紧，闻人默动不了，只能抬起眼睛看着逆光而立的男子，看着面相已经年过中年，但却是雍容轩昂，壮冠虬髯，天生一副帝王相，周身缭绕着旁人看不见的金光龙气。

主上：“一个和尚和一个妖怪，真有意思。”

被称为主上的人语气中没有任何笑意，眼神冷的像在看两个死人，随后道。

主上：“仙丹已经练成，这些妖怪已经没用了，你们自己处置去。”

说罢，侍卫便将门缓缓关上，泄出的光又被厚实的门板挡了回去，汉子见自己升官发财的计划悉数落空，不等小偷再挑拨，已经气得脸色涨红。

汉子：“来人！把他们绑到树上，烧死他们！”

闻人默：“你敢！你们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哪怕我死了也会化作冤魂，让你们家宅难安，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闻人默狠声厉色，体内稀薄的灵力因为愤怒而变得紊乱起来，勉强维持的人形此刻有些坚持不住，细小的枝桠从他脸上冒出来，皮肤上覆盖一层粗糙不平的树纹，一双眼睛显出深红充血的颜色，手臂也变成树枝的样子，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吓傻了他们。

第二百六十章 桃花渡（十）

村民：“妖怪要吃人了！”

闻人默现在的样子已经不能称为人，隐藏在人皮之下的妖怪面目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狰狞可怖，吓的不知是谁惊恐出声，附近围着的村民本来是想看一看两个妖怪最后的下场，却不料正遇到妖怪发狂的一幕，当即吓的惊叫不已，纷纷后退四散逃窜。

汉子：“快把这个妖怪拿下！”

汉子脸色一变，主上正在屋里商议要事，若是外面喧闹的声音传了进去，被主上听见，定然会怪罪到自己身上。

起义军的人都是战场上厮杀过，刀尖上见过血的人，最初的惊骇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相互配合着将妖怪拿下。

闻人默能化成人形的时间总共不过三五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或是休息，或是帮小和尚做些事，从未打过架，最多就是抖抖树枝驱赶试图在树上筑巢的鸟儿，如今只是看着凶狠，手上的枝桠伸缩自如，如同长鞭一般，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甩了出去。

小和尚在他身后，见状平静的神情中带了几分悲悯，不知是对闻人默还是对这些人。

小和尚：“莫要杀人。”

轻声的呢喃被夜风清晰的送到耳边，闻人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缠住汉子脖颈的枝桠一松，汉子趁机抓住掉落在手边的大刀，寒光一闪，瞬间将枝桠砍断。

闻人默吃痛的缩回手，断口出光滑平整，有血从创面流出，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闻人默：“你快走，我拖住他们！”

他强忍着痛，对着身后的小和尚说道，小和尚摇摇头，从僧袍上撕下一块布来，将他受伤的地方包扎住。

小和尚：“走不了的。”

说话间，更多的脚步声从远处奔跑而来，夹杂着刀剑相撞的金属声，风从他们身上吹过来的时候，甚至还闻到了火石和火油的味道。

那些人来的很快，转眼间就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闻人默挡在小和尚身前，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神情阴鸷的人，强行忍住心中想要嗜血的欲望，再一次对小和尚，急声道。

闻人默：“别说这些废话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一会我想办法拦住他们，你找准机会就跑，不管往哪跑都行，只要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停下，到时候等着我去找你就是。”

小和尚：“太冒险了。”

小和尚眉头一皱，闻人默又急着说道。

闻人默：“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搏一把，万一能逃出去呢？”

小和尚怔了怔，大概一时间没能想出来该怎么反驳他，随后叹了一声，终于妥协道。

小和尚：“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不能用你的命换我的生路，咱们一起想办法找出一条活路，你也别想着让我一个人逃出去，要走咱们一起走，谁也别想甩开谁！”

这一路上过来，小和尚都可谓是惜字如金，猛地听他这么一啰嗦，闻人默心中竟还生出了些许感慨和怀念来。

闻人默：“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嗦，你就在后面看着吧。”

说话的时候，那些人早就将他们包围起来，手中或拿着火油，或拿着武器，火把随意的插在周围，照亮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他们的身后是一片树林，种的都是常青树，旱灾前总是绿茵茵的，而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火油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仿佛只要有一点零星的火中，就能瞬间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