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226)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陆白很想尖叫,或者也应该大哭一声,但她最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喝令——

“将她的位置补上!快些!”

当偏将匆匆赶了过来,弓箭手乱箭将那些溃兵又一次驱散的时候,偏将长出了一口气。

陆廉是个很和气的人,从来不会傲上凌下,但谁也不会认为一个能只身单剑阻挡千余敌军的绝世剑客是个没脾气的人,因此陆白的生死对于偏将来说极其重要。在这群溃兵将防线冲散,其中有些人跑进沼泽里时,偏将一瞬间甚至想好了自己一辈子守在广陵,连下邳都不敢回了。

因此看到陆白此时仍然站在那里时,他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似乎死了几个妇人,也伤了几个,其余的女子有些在为她们包扎,有些在哀声哭泣,还有些既不哭,也不低头,而是去翻找那些溃兵尸体上的武器,然后小心地别在腰间。

陆白正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脸来,看向了他。

她的脸上有些血迹,但久经沙场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别人的血,她的衣服上也有血迹,手里拎着的刀子也有血迹。

“女郎——”

那鸦羽一般美丽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并不是对他说。

她回到下邳时,还是下午,天气热极了,蝉在树上疯狂地叫。街上有小孩子拿了根竿子去粘那蝉,竿子细细长长的,她路过时看一眼,便会转开目光。

这样的天气里,猪肉都只能放在井中或是地窖里拿冰镇着,但猪下水即使这样镇着也会很快不新鲜,所以这些东西干脆拿出来摆在案板上,折价出售,有穷人图便宜,过去翻翻捡捡那些血淋淋的,仿佛前一刻还在热气腾腾的肠胃,她路过时看一眼,也立刻转开了目光。

这个世界一夕之间变了个模样,又或者是她自己变了,因此看到什么都会无端生出联想。

泥泞的地,青色的竹竿,雪亮的刀,还有鲜血淋漓的动物内脏,她看到什么都会想起那场战争,想起她将那把刀捅进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肚腹里的感受。

“我现在终于知道,阿兄为何不愿我从戎。”

同心跟四娘上街去了,有支商队自兖州而至,其中的针线商人带来了许多新鲜样子,同心对此很感兴趣,一定要去看看。

家里只剩下小郎带着阿草玩,以及阿兄。

“战争总是会改变一个人。”阿兄如此说道。

“阿兄是如何忘了那些事的?”她这样问道,“我晚上一闭眼,便能见到那一日的情景。”

“我忘不了,”他说,“我只是告诉我自己,不要被它改变太多,至少我最看重的那部分,不能被它改变。”

“……最看重的?”

“‘我’之所以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人的那部分,”阿兄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家阿兄其实一直很不会说话,偶尔说得很含糊,偶尔说得很缥缈,经常说得不礼貌,于是总会将人噎得说不出话。

但陆白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我懂了,阿兄。”

“那就好,”她家阿兄温和地说道,“还有件事想同你说,阿白。”

“什么事?”

“我是个女人。”

“……阿兄?”

“我是个女人,”她家阿兄……或者是阿姊,那样严肃而期待地,又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之前我是女扮男装,阿白,你懂吧?”

陆白被噎得长长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那些肮脏的,残酷的,血腥的画面一瞬间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击穿了,自脑海里驱散了。

她过了很久之后才回了一句。

“……我不懂啊!我怎么可能懂啊!阿兄!不!阿姊!”

……虽然说这个话的时候有点尴尬,但总归还是,还是说出来了。

陆白的表情像是短暂地崩溃了,宕机了,捂着脸不知道想什么。

最后还是接受了,并且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喉咙,恍然大悟。

“我就在想,”她说,“阿兄那般不贪恋美色,到底是因为眉娘姐姐,还是因为阿兄就是不好此道!”

“换个话题吧,”陆悬鱼尴尬地说道,“换个话题。”

健妇营用她们的表现换来了奖赏,抚恤,以及分发武器的各项待遇。

但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呢?

“阿姊是要一支亲卫队吗?”

“嗯……嗯……”她想了想,“你想来吗?”

“我可以分阿姊几十人,”陆白说道,“但我的健妇营不能去。”

“……为什么?”

“阿姊是天下无双的剑神,她们跟在阿姊身边根本起不到护卫阿姊的作用,”她说,“就同世家贵女身边的那些婢女们差不多了。”

“不好吗?”陆悬鱼问,“我总能让你们安全一点。”

陆白沉默了一会儿。

“送我回来的路上,那位偏将十分客气。”

她觉得陆白还有些话没有说完,便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其实我去的时候,他便很客气,”陆白微笑道,“我生得美,又是阿兄……阿姊的妹妹,那些男子或是心生爱慕,或是敬阿姊的地位,总会待我很客气的。

“但那种客气……并非是对我一人的。”她斟酌着言辞,“若是换一个美人,或是换一位将军的女眷随军同行,他们也会待她很客气。

“但我回来时,偏将待我客气极了。他问我究竟如何想出了那样的计谋,又是如何能令这支小小的军队不曾溃退。”

“你做得很好。”陆悬鱼说了一句。

“我想保护阿姊,那天与阿姊提起要建健妇营时,我确实是这样说的,”陆白说道,“这是我的真心话,但并非全然为此。”

“……啊?”

“大父曾与我说起过史书上的许多名将,”陆白静静地看着她,“我那时只当做故事来听,见到阿姊,我才知道那些人是真真切切活过的,因为阿姊将来必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我心生羡慕,也想如此。

“阿姊啊,我是女子,生来柔弱。寻常人想来,我若想青史留名,不过是倚仗嫁一个好夫君,生一个好儿子罢了。”

陆白靠在凭几上,阳光落在她的衣袖上,看起来柔弱极了。

虽然柔弱,眼里却带着与少女不相符的野心。

“但我想要试一试,看看后世史官也好,文士也罢,书写名将风流时,能不能留下我的名字。”

第169章

有那么句话,叫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虽然有点主观,但大差不差。某种意义上说,评判一个人适不适合从戎也是这种方法——打过一场恶仗,活下来的就是胜者。

因此数月前陆白所承诺的那些事,她的确已经做到了。

这支小小的女兵队回到下邳之后,立刻有二三十人要求离开,陆白都同意了。

但有更多的妇人想要加入。

因为胜利与威名,更因为奖赏与抚恤。

这个时代的妇人的忍耐力是陆悬鱼所不能想象的,因为频繁的战乱与劳役,她们的丈夫经常无法留在家乡,因此白天要在农田劳作,夜晚要纺织缝补,抽空还要侍奉翁姑,照顾孩子。

她们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劳作,即使这些劳作收益甚微,但只要能活下来就好,她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因此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牢骚,一两声悲叹,但她们没有更多的余力用在发泄上,她们仍然会低头继续劳作,像田里的耕牛一样,劳作到死。

而士兵的抚恤金相对她们的劳作而言是极高的,除却一笔立刻发放的钱帛外,还会持续给阵亡士兵的家属五年米粮,这是许多平民妇人一辈子没见过的巨款,因此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瞩目。

而那些活下来的妇人也都获得了一份犒赏,她们当中许多人是从来不明白什么是“私人财产”的,现在拿了钱回家,翁姑的态度也变了,丈夫的态度也变了,不少妇人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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