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233)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这算什么随意花用,你放心吧,”李二拍了拍胸口,“郎君根本不在乎这两个小金饼,这一次的差事我是看明白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将信送到那位诸葛郡守府上就是。”

“那你也……”

“这徐州繁华不及雒阳远矣!”李二嫌弃了一句,“待我出门探看一番,必有极繁华的城镇,好歹替你置办些东西回来!”

这段路途分为两部分:前半程在徐州境内,后半程顺长江逆流而上。

天气已渐渐有了转凉的苗头,早晚便能睡个好觉。糜家商队家大业大,带上这位陆将军的信使,自然是多有照顾,沿途村镇中都有糜家早已打点好的下榻之处,虽说这些住处经常也不过就是些泥屋草棚,但胜在遮风避雨,干草铺好,再平整了铺盖卷躺上去,就是一夜的好眠。

这条路之前数度曾有贼寇出没,而后关将军领了五百骑兵,便将万余贼寇剿灭干净,当真神勇无比。

从下邳到广陵的这段路不说极顺遂,但也算是安全无恙,然而自广陵上船后,旅途就变了个样子。

很多年后,面对自己的孙辈,李二还是会回想起他在码头,登上糜家商队运米货船的那个下午。

波涛浪涌向东而去,一刻不曾歇息,但江风却是自东向西,逆流而上的。借了这股江风,广陵的商船便可以一路向西南而去,途径建邺、庐江、九江,最后到达豫章的南昌城。

此时已过盛夏,却还未至初秋,江水渐长,满帆之时,虽说是逆着江水而行,行船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只是糜家船队十分谨慎,每到一处码头,总与其余船只汇合之后,方才继续前行。

李二初时觉得坐船是件新鲜事,很快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坐了几天的船,就吐了几天,先是吐出饭食,而后是汤汤水水,再然后呕得连胆汁也要一并吐出,没过几天光景,便瘦了一大圈。

……不独他一个,那几个三将军送给自家将军的幽州老兵也是这么个吐法。

即使如此,船队靠岸时,船老大也不许他们下船。

“沿江两岸皆有渠师出没,你们当是什么好去处?”

“请问……”李二小心地问道,“‘渠师’是何物?”

船老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当这是太平年份不成?渠师便是水贼!”

几名北方老兵也跟着神色一变,“这江上还有水贼?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现今郡守刺史们互相攻伐,这一段水道又在袁术治下,他手下那些贼人还少了吗?若是寻常百姓敢随意靠岸,劫掠了卖作奴隶也就罢了,你们这几位,一见便知老革身份,岂能容了你们性命!”

有靠岸的商船,自然也有往来下船的人,站在甲板上望一望,岸边村落一片人间烟火气,有搬运货物的帮佣,有吃饭住宿的客舍,有涂抹得妖娆的妇人,深处似乎也有赌钱博塞的去处。

“这……”李二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这看着很是安宁……”

“这两岸无数水寨,当初还藏过锦帆贼哪!你们此时看它安宁,夜里便变了个模样!”那位壮汉如此说道,“便是这江上往来的商船,也须凑够几十甚至上百艘,才敢一起出发!”

这天夜里,李二睡得很不踏实。

他恍恍惚惚似乎做了些梦。

梦到雒阳杀猪的日子,又梦到跟着东三道的邻里一同去长安的日子,又梦到跟着陆悬鱼从长安艰难跋涉,一路来到平原的日子。

他曾经在下过大雨的泥泞中,拉着板车,一步步地艰难行走在丛林中的土路上。

同心那时病得很厉害,小郎哭个不住,陆悬鱼离开她们去打猎寻找食物,于是李二不得不短暂承担起这个队伍里的队长责任,一边清理出一块平地,搭起泥灶,一边笨拙地安慰小郎,看顾同心。

那段时光虽然狼狈极了,但他一点也没有担心和惧怕过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陆郎君不倒,他总会保护他们的。

而在离开下邳还不到一个月的这天深夜里,李二忽然害怕得轻轻发抖起来。

他不知道在恐惧什么,但他苏醒了过来。

底舱十分闷热,连小窗也没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似乎听到有人尖叫,有人哭喊,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有大声喝骂。

有落水声,有求救声,有锐器相交发出的尖利之声。

甲板上有人在走来走去,还有人在严厉地吩咐着什么。

李二再也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悄悄地摸索了一把周围,发现那几名老兵都不见了。

他只摸到了一个角落。

于是他靠在那处角落里,涕泪横流,小声念一会儿陆悬鱼,又骂了一会儿陆悬鱼,就这么挨到了天明。

糜家的船队安然无恙,只是停泊处离码头远了些许而已,水手也好,那几名老兵也好,此时已经收了刀子,神态轻松地聊起了天。

周围却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他看到江水里有慢慢向下游漂去的浮尸,那些人的模样极其新鲜,一望即知在水里没泡多久。

有碎船板跟着一同漂流下去。

也有些零星货物跟着漂下去。

江上有十余艘轻舟往来,舟上站着些肌肉虬结的壮汉,见了货物便用钩子钩了过来。

那十余艘轻舟再往下游去些,还有些渔人等着,捞碎船板,捞浮尸,捞到尸体后便连忙将衣服剥下来,再将那些衣不蔽体,浑然已经不能称作是“人”的物件丢回江里——不管那些人是平民打扮,商人打扮,亦或者是士人打扮,那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离了广陵水域,便是如此。”一夜未眠的船老大正在向东方张望,见他上来,便这样随口讲了一句。

李二忽然觉得,平原也好,徐州也罢,城虽残破,不及雒阳远矣,但比起出了徐州的所见所闻,竟还十分住得。

人在徐州,亦不觉异,自出徐州,难见其比。

“朱家的船队来了!”船老大喊了一声,“儿郎们,准备起帆了!”

那是吴郡朱氏的船队,长江两岸的渠师多要让他一筹,虽然人家的船队不是白跟,也需要打点好礼物,但总比被水贼们一拥而上嚼碎了强得多。

这浩浩荡荡百余艘的船队慢慢地先至庐江,而后一路向南,过了九江与鄱阳湖,总算在南昌停了船。

这座南昌城是豫章郡的大城,因此无论徐杨逆流而上运来的商品还是蜀地顺流直下运来的商品,总会在此交汇,繁华的确是十分繁华的,但李二暂时无心逛街。

……他已经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因此首要之事,他得赶紧问一问城里的百姓。

“现今这城里的太守姓什么?……姓朱?哦……那原来的那位……那位诸葛太守呢?”

原来那位太守并不在南昌城中。

城西十数里有一土城,土城无名,因此被豫章人称为“西城”,城墙高约一丈有余,南北两个城门。在此停留的多半是囊中羞涩的往来商队,也有些在南昌城中待不下去的土匪无赖。

数月之前,这里来了个颇为新鲜的人,令小城居民感到十分讶异。

这位文士自称是豫章太守,但他是被朝廷新任命的豫章太守朱皓赶出来的,无处可去,只能困守西城。离开南昌城时,诸葛玄身边尚带了几百兵士,但他在这座西城里是无法获得补给的,那些士兵也就慢慢地散了,任凭他如何苦苦挽留,没有粮食就没有士兵,这实在是个颠簸不破的道理。

但西城里除了两三户豪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世家能借出粮食。

诸葛玄一家家地登门拜访,然后又被这几家赶了出去。

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至少保留了“太守”这个头衔,甚至还为西城的百姓谋到了一点点的福利——

城中那些无赖儿喝酒吃肉时,提起这个可怜虫便会哈哈大笑,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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