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459)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口齿伶俐的呆了。

几个闯了大祸的也呆了。

围观的宾客也呆了。

但陆廉似乎全然没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还在那里很是平和地继续说下去,“不过这几日乐人与舞伎都很辛苦,诸位宴饮时不要寻他们喝酒,也不要刁难他们就是。”

一群宽袍大袖的士人立刻低了头,诺诺地应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那个口齿伶俐的见她说完话准备离开,忽然喊住了她。

“陆将军!”

她转过身,“嗯?”

郎君上前了一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将军为何不动怒?”

“……动怒?”

“以将军的身份,怎能遭受这样的羞辱?!”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将军尚不及一布衣耶?”

“羞辱?”她问,“为什么要被视为羞辱?”

“将军这样名闻天下,堪与韩白比肩的名将,这班愚夫竟视如伶人!如何算不得羞辱?!”

“王光!你如何这般狠毒,一心要我等项上人头不成!”

“是非曲直,诸位自能分明!”

大厅里的炭火似乎越烧越旺,温度也越来越高,竟令人有了一丝被炙烤的感觉。

一双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她,想看她究竟如何行事,甚至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悄悄地说,她既是个女子,又奉主君之命镇守青州,现下怎能不用些雷霆手段出来?恐怕要有人被杀鸡儆猴了,就算不拔剑杀人,至少也要给他们些厉害看看。

“嗯,被当作伶人,”她重复了一遍,“也没什么啊。”

“……将军岂不知伶人者,弄臣也!”

她看了看那个一心拱火的,又看看那几个脸色惨白的家伙,“伶人又如何?时逢乱世,他们为了活下去而卖力地训练技艺,一样不容易,有什么值得鄙薄的?”

一张张脸上浮现出不同的神情。

有的世家并不认同这种看法——这群人属婆罗门的,大概一时转不过弯。

有的武将也不认同这种看法——他们靠征战积攒军功,自然也不会将自己和伶人作比。

主公已经走了进来,听了她说的话,摸了摸小胡子,若有所思。

“我不需要反复确认我的威严,尤其不必用压迫权势不如我之人来确认,”她想起陆白的那句话,“你们虽祖上累积阀阅,也应如此。”

人将要到齐,刘备与孔融坐了主位,下首第一位便是陆廉,而后才是田豫和诸葛玄这两名郡守,接着是文官与武将。

刘备举了酒爵,宾客们连忙也跟着举起了酒爵,但仍然会偷偷望向对面。

看得出刚刚那桩尴尬事还是飞快地传开了,并且惹怒了对面的几个人,望向这边的眼神就颇为不善。

回去还是赶紧将赋税交上,他们小声道,若是凑不齐税,那些田也只有忍痛舍弃了,可不能再惹怒那几位将军啊!

又有人偷偷给他们出主意,不如备些金帛之礼,送到陆将军府上赔罪?

听说袁术宫中那几十车的犒赏,陆廉都未曾取用!财富岂能动其心?

……那要不,挑几个乡里眉清目秀的美少年送来?

豪强们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

也不成,之前她尚在琅琊时,听说全徐州都将自家幼子送来了,其中自然不乏姿容美丽的少年郎君,也没见她亲近过谁。

这些人偷偷打量那个一心一意吃着饭的年轻将军,觉得她奇怪极了。

她不要金帛,不要美色,连自己的权势也不在意,那她这样出生入死,战场拼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她真是个圣人吗?

……算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袁术被灭,孙策败回江东,曹操元气大伤,汝南、淮南、庐江这一大片地区已被平定,显而易见数年内南方不再有强敌。

因而刘备的战略重心势必要转移到北方,也就是防备袁绍上来,因此陆廉不会再被轻易调走了。

……他们一定要在陆廉手下讨生活了。

……所以,“圣人”该怎么讨好呢?

时逢岁末,月上中天,却只有一弯残月。

月光淡极了,轻而易举就被一片片的灯火给盖了过去。

最后一位宾客也被仆役引着去歇息了,看得出来,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欣喜。

她正准备回去睡觉时,刘备将她留了下来。

“明日我该回下邳了。”他说。

“那主公该早点睡,”她赶紧说,“省得路途颠簸,难受。”

主公瞥了她一眼。

“你就只知道这点事。”

于是陆悬鱼又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

“城中有一家枣糕做得很好,明日我起早去排队,给夫人和三爷子龙还有简宪和先生都带些……”

主公放下了酒盏,开始揉自己的额头。

“主公是想问我募兵之事?还是度田?又或者是今晚……”

“嗯,今晚,”主公终于说到,“你可见到,你下首那个年轻郎君都满脸怒色,想为你出头么?”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需要别人替我出头,真有仇我自己就能报。”

……主公开始四处找胡桃。

……找半天没找到,只能悻悻地继续这场艰难的对话。

“明岁袁绍或将遣使至下邳,”刘备换了一个话题,“他虽有觊觎徐州之意,但青州残破,他若当真动用大军,这一路的粮草转运极其艰难,故而筹备也要筹备一二年去,你可放心。”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一二年间,我自会悉心操练兵马,修筑城防,也令百姓休养生息。”

“嗯,嗯,”主公说道,“你自己的事,这一二年间,也可筹谋。”

“我自己的事?”陆悬鱼迷惑地皱起眉头,“哪一件?”

“你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女郎了,”主公问道,“为何还不考虑嫁娶之事呢?”

……阿巴阿巴阿巴。

主公似乎习惯了她词不达意的表达能力,还在继续问她,“难道你会担心嫁了人,便不能领兵征战?”

“那倒不是,”她立刻说道,“只是战事未消,我不想分心。”

主公的眼睛忽然弯了一下,“偶尔分一下心也不错。”

他倒了一爵酒,递给了她。

宴请宾客用的醇酒,里面又加了些蜂蜜,喝起来甜甜的。

她喝了两口,很自然地就伸手去主公面前的盘子里取了一条冷掉的猪肉来吃。

……主公假装没看见这个粗鲁的行为。

“比如说,你在外面征战很久,你喝泥潭里的水,吃发霉的麦饼,双腿被虫豸所伤,不停地流血肿胀,你的同袍也一个个离开了,”他继续说道,“你心中除了战事外,总要想一点什么东西,支撑你继续走下去才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心里有这样的东西。”

“嗯,还不够。”

她有点不认同地看了一眼化身知心叔叔的主公。

“如何不够?”

“你看,我年少时一路征战,多少次狼狈极了,也这么熬过来,我心中就总想着,我是宗室子弟,我该为天下人做一点事,”他说道,“但那些士兵呢?他们也可以想一想,家中是不是有人等着他们呢?”

刘备是个汉朝人,他只能将他的想法模模糊糊地讲出一部分,讲得并不那么精准,但她却立刻明白他在讲些什么。

战争会异化一个人,他杀的人多了,身边死的人也多了,“人”就逐渐不再是“人”了。

先是敌军不再是“人”,因此可以被随意地杀戮,甚至筑出“京观”这种炫耀武功的东西;

而后是政敌不再是“人”,因此可以撕毁承诺,可以杀了他,还可以夷了他的三族,包括男女老幼;

最后连自己人也不再是“人”了,飞鸟尽,良弓藏,玉座是孤高而冰冷的,想要攀登上去,总得踩着无数白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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