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477)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儿观刘备不似这等心性。”杨修回答得很谨慎,但没有说服杨彪。

“以刘备今时今日的人望,他便自己不动手,自然也有别人代劳。”

杨修没忍住,“噗嗤”就笑了。

他的父亲眼睛一瞬间便睁圆了,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于是这个儿子赶紧又收敛了表情。

“不管是有人为他效力,或是他自己下了这个决断,”杨修说道,“颍川和宛城都在曹操手里,他如何来雒阳呢?”

老人冷哼了一声,“他去岁与曹操决战,胜负已分,董承又大肆劫掠,而今兖州生民十不存一,刘备若有此心,如何攻不破曹操?”

他的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似乎不容置喙,于是儿子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父亲!”杨修委屈极了,“父亲既然这样不喜欢刘备,为何还要我出使徐州呢!”

这个须发半白,葛衣素巾的老人忽然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我不曾这样说。”

“那父亲是……”

“我只是轻轻地质疑几句,”杨彪说道,“你便如此失态了。”

竹帘外的蝉使劲地叫了起来。

杨修悄悄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杨彪看着自己这个聪明秀雅的独生子,总感觉心里交织着两种很复杂的情绪,想夸他聪明,别人的情绪他一眼就能看破,又想骂他这样轻浮,一点事都压不住。

但他的确还年轻,杨彪对自己这样说道,只要跟了一个性情宽仁的好主君,慢慢历练,他总能成熟的。

“其实这件事想要查清楚是谁所为,”老人笑道,“你试一试便知了。”

杨修肃然,“如何试?”

“那些听了消息的人,如何行事了?”

杨修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

六月里,黄河的水渐渐涨了起来,带着几近凶狠的气势,咆哮着,奔腾着,似乎随时想要离开河道,将惊涛骇浪卷向碧绿的田野,吞噬掉这片难得平静的土地。

东郡太守臧洪每年到了这时候,总会离开郡治濮阳,去黄河边上巡视一番,看一看河水是不是涨得太高了,河堤需不需要加固,偶尔还会请那些对气象历法比较懂行的名士和巫师来看一看,某一段河道有没有危险,当地官员需不需要将附近高地先收拾出来,以备百姓躲避洪水。

他今年也是这样四处巡视的,但与往年不同,他所看到的不仅有眼前在田里汗流浃背除草浇水的百姓,还有远处连绵不绝的浓烟。

“那是朝歌啊,”农人停下了锄头,将破草帽抬高些,“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吗?听说整个河内郡都出事了!有人逃过来啦!”

“那咱们可得警醒些!回去我得告诉妇人一声,家里的粮食且收好了!”

的确是要收好的,因为逐渐有流民来了。

那些流民衣衫褴褛,裸露着双脚,仓惶而痛苦地逃到了东郡的地界上,他们与以往那些雒阳和长安的百姓不同,他们还没有麻木,没有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因此他们会走一步,回一下头,看一眼已经辛苦耕种了数月,还差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割的麦田。

他们甚至看着看着,就会忽然跪在地上,向祖宗坟茔的方向用力地磕头,泣不成声。

无论男女老幼,他们都在一路走,一路哭。

“有没有好心的贵人,”他们这样哭着问路边的商贾,田里的农人,“有没有好心的将军,他们能不能帮帮忙,救救我们,帮我们赶走那些溃兵啊?”

“我们都是好百姓,”他们的嗓子都要哭哑了,“我们的田里还有麦子啊!就快熟了!”

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臧洪自己也不能。

他已经写了数封文书给袁公,想要出兵河内,帮吕布和眭固平乱,解救百姓于水火。

但过了许久,许攸才替袁公回信给他,说袁公最近身体欠佳,这事还要再商讨一下,才能给他一个回复。

比起当初听闻董承攻破兖州时,袁绍派人连夜飞马传书,要他出兵协助曹操的效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臧洪因此明晰了主公的态度和立场,只下令各县官吏,尽心尽力去安置那些百姓,再不提出兵的事。

荀谌就是在此时来到东郡的。

荀谌与臧洪并不算至交好友,但他每次去兖州,或是从兖州返回时,总会特地登门拜访。

荀氏子似乎都有这样的本事,远看似乎端正疏离,自有和而不亵的风度,接近时又觉得和蔼可亲,相逢倾盖便可语终日,甚相亲。

因此这次荀谌出使青徐后,又特地绕了一圈从东郡返回冀州的路线也令臧洪感到十分高兴,他很乐意和这位士人喝喝酒,聊聊天,诉诉苦。

如果荀谌的嘴巴不那么严,能将他的牢骚带去邺城就更好了。

婢女悄悄走过来,斟满了主君手中的酒杯,臧洪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微微泛着乳白色的酒液注入酒盏,于是荀谌也趁这个时机,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臧洪。

“子源公似是憔悴了。”

“忧心天子,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寝,故而憔悴。”

青年轻轻地点了点头,“子源公是担心河内兵乱?”

“我是担心主公。”

荀谌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他这一路出使,似乎冷不丁就能遇到一个让他笑不出来的人。

臧洪身材魁梧,又有美须髯,性情豪爽大度,一见便令人生出结交之心。

熟悉之后,更觉得臧洪不仅有雄气壮节,是个豪杰义士,而且臧洪接人待物,言谈举止又都处处为旁人着想。

……与陆廉那种“我陆悬鱼今天就是存心要让你破防”的聊天风格迥然不同。

但他是真心让荀谌感到担忧,因此笑不出来的人。

臧洪是个坦诚而直率的人,他心里觉得有这样的一个道理,或是忠君也好,或是爱民也罢,或者就是不能背叛朋友,反正他觉得这道理是对的,那他就移山填海,也要这么去做,九死而不悔。

……这位东郡太守某种意义上,和陆廉还有点像。

但他们的主公却一点也不像。

“最迟不过今冬,雒阳恐将粮尽,生民嗷嗷,入陷水火,”臧洪问道,“主公为何不许我送粮进京?”

荀谌笑了笑,正准备寻一个温和的理由来说服他时,臧洪忽然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主公……”这个大汉痛苦而纠结地望着来客,“还是汉臣吗?”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荀谌当然也可以用一些委婉而模糊的话语来哄骗这位太守,他很擅长此道。

但他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臧洪并非莽夫,有些事,“行”比“言”更加直白。

“你知道张杨是怎么死的吗?”荀谌最后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这个问题。

臧洪拿起手中的酒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洒在案前的地面上。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些酒液流淌在木板上,再顺着缝隙渐渐消弭,只留下清淡的水痕。

他的态度也很明了了。

“子源公不该作此想,”荀谌不得不更直白地劝他一句,“更不该如他一般行事。”

“友若,你自出仕以来,”臧洪问道,“认不认识哪一个……行事无愧于天地的丈夫?”

荀谌忽然愣了。

他自然是认识那样一个人的,虽然不在冀州,但他要是想,也可以时不时找理由去登门拜访。

只是……终究不是同路。

他的警告,臧洪已经全部都听懂了。

因此接下来的酒宴里,臧洪一杯接一杯,以酒消愁,很快便喝醉了,倒在了席子上。

有草虫在庭院里轻轻地鸣叫,偶尔也有鸮鸟展翅飞过。

除此之外,天地间似乎都静极了,再没人将目光投向这位苦恼的主人,连带他的客人也被忽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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