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685)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他们在旅途中也可以去别的士人家借宿,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阶层,说不定就有哪个亲友故旧能扯上关系,也许是姻亲,也许曾经拜在同一位大儒门下,也许一起被天子打了个“党人”的罪名。

不管怎么说,只要社会秩序还在,他们就不需要特别担心睡觉问题——实在没奈何留宿乡村时,也有里长家可以兜底啊!

因此周围忽然有这样五六桌在客舍吃饭,吃得还这么朴素的士人,感觉就很奇怪。

……他们不喜欢吃猪,尤其不喜欢吃外面的猪,更不愿意吃狗肉,这很有可能。但店里是有羊肉,也有鲜鱼的,他们为啥很少点呢?

她坐在这张邻桌的案边,有点迷惑地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时,忽然就和一个人的目光对上了。

那人也穿了一件半旧的直裾,头上也只有一条洗褪了色的头带,晃晃悠悠的,不像在走,倒像是在飘。

忽然见了她,整个五官就像开了花似的,立刻要高声喊出来!

……这就尴尬!

糜芳最后还是没喊出声,而是选择悄悄溜进来了。

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被无数食客坐过的,泛着油光的草席,又将脑袋伸过去,看看她屁股下面的。

她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上街会自带一张草席吗?”

惨白少年很痛苦地坐下了。

“将……”他张了张嘴,立刻改口“郎君啊……”

糜芳不仅穿得很朴素,而且脸上一点粉也没涂,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委屈巴巴的。

她有点狐疑,“你被你阿兄打出来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那两条细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郎君怎么不在府中用饭?”

府中当然是有饭的,但刘备很忙,有一大堆人排着队要见他,她算是走后门跑过来的,自然不能耽误了主公的公务。

她也可以和其他的文士或者武将一起用饭,风雪山神庙的张郃高览将军挺想请她吃饭的,糜夫人也从后宅发出了邀请。

不过她还是想出来吃饭,看看许城市井街头什么样子。

糜芳撇了撇嘴,似乎对她这种凡尔赛风格的解释很有点不屑。

“这都快申时了,我朝食还未用呢!”

……她掏出了钱袋。

“想吃啥就点,”她说,“我请你便是。”

那张小脸立刻亮了起来。

“那来只烤羊羔吧!要用鹿肉酱调,不要那等猪肉酱!再来只熊掌,炖得烂熟,记得多加些芍药!汤略清淡些,鼋汤便足够了,店家!店家!鼋怎么也得两尺往上——”

冤大头默默地伸出手,准备将钱袋揣回怀里。

“郎君所说,”伙计端着一锅猪头肉上来了,“小店都没有。”

“你看,我原是要请你的,”她又把手收回去了,“可惜他家没有那些珍馐美味,还是凑合吃一点吧。”

虽然猪头肉哪怕到了千年后也不太能上台面,但它确实提供了大量的油脂和胶原蛋白,咬一口,嘴里热气腾腾,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厚实口感。

她吃一口肉,咬一口饼子,又将饼子从中间扯开,一边往里塞猪头肉,一边感慨现在没有青椒。

糜芳犹豫地看着她,见她吃得香甜,也含着眼泪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

“腻。”

……她把竹箸放下了。

过了这好几年,熊孩子已经变成熊青年了,但显而易见的心志还停留在熊孩子那个阶段。

“你究竟为何被你阿兄赶出门的?”

“我实无过啊!”糜芳很委屈,“我只是张罗在附近买些田地奴仆而已……”

她皱皱眉,“然后呢?”

“然后就被阿兄责骂了!”糜芳眼睛里又蓄起了泪水,“没有菜肴,也,也无妨啊……郎君,咱们能换个精细些的饼子吗?”

糜芳比比划划跟客舍要细面饼子时,周围也有士人在低声聊天。

她一边吃,一边听,逐渐理解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某个地方的权力出现真空,那就一定会吸引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想要填补这个真空。

在这几年间,颍川一直被几方势力拉扯,袁术曹操轮流占据这块地方,地方官跟着换来换去,房产与土地也在跟着换来换去。

上一家跑了,下一家就跑过来占了,诸侯指派的许城令还都特想得开,要什么文书出什么文书,别说房产和田地给你们,连田地上的田客也买一送一给你们——当然给也不是白给的,给了房屋和土地,自然就得赶紧把粮纳了,明公麾下的将士们还在等米下锅啊!

现在刘备进城了。

作为奉天子讨不臣的汉室宗亲,这位诸侯既有名望,又有实力,那些跑远了的颍川士人也就又一次跑回来了。

回来之后发现自家屋给了别人,自家田也给了别人,他回来了,那些人却跑了一部分,留下了一部分。

最可怕的是,在那些亲曹操的人跑掉后,颍川人没回来前,还有青徐的豪强世家跟着过来,也乐呵呵地买起了田地。

……然后这个官司就打起来没完了。

“你阿兄做得很对,”她若有所思,“这样复杂的境况下,是不该草率置房置地。”

“可我姐夫才是这里的主君!”糜芳啃着饼子,含含糊糊地说道,“若我做了太守,我——”

“让你当了太守,”她说,“你姐夫的基业就危险了。”

第480章

糜芳对这个评价是有点不满意的,那张还沾了点饼渣的嘴撅了起来,跟鸟喙似的。

“郎君当我是不学无术之辈。”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天赋不在做官上。”她不太有诚意地安抚了一下,“还有,你擦擦嘴吗?”

熊青年很委屈地放下饼子,掏出一块细布帕子擦了擦嘴,“我在家中时,也是时时苦读的,可是兄长小觑我,阿姊小觑我,连郎君也小觑我!谁能看到我的辛苦呢?”

他将身体向前倾了一点,一心一意地想要诉苦,但离得近了,却让她更仔细地看到他的装束。

他穿着半褪色的细布直裾是不错的,但领口处就能看到,那下面还有两层的丝绢里衣。

天气已经冷了,里外两件套不抗寒,但现在穿皮袄又有点热,因此多穿几层也很正常——但以那个质地和手工看来,这顿饭就算她不请客,只要他豁出脸皮脱一件衣服也能抵了。

……不仅能抵,再打包俩菜回去吃个夜宵也没啥问题。

“……你这样的,也叫辛苦吗?”

糜芳理直气壮地抗议了,“我也是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我怎么不辛苦!”

她伸手指了指客舍外,“你辛苦,那他们呢?”

有人正从街上走过。

他们的脸是蜡黄的,嘴唇也开裂了,看不出年龄,只能看到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以及布满疮疤和血泡的漆黑的脚。

大汉留下来的户籍档案在豫州是彻底蹂躏个稀碎,除了少部分士族能讲清楚自己的籍贯,能证明自己的身份,绝大部分草芥一样的黔首是完全没办法说清楚自己从哪来往哪去的。

他们甚至可能连自己是哪个州,哪个郡的都不清楚,原本一辈子只生活在某一个县中,忽然一下子战争来了,匪盗来了,瘟疫来了,他们就开始跟着人群稀里糊涂地走——因此连这座城到底是什么城,他们进城要做些什么,很多人也是不清楚的。

但进城要查身份,查明之后要给竹筹当临时身份证,城门还有小官吏向每一个进城的人要一枚五铢钱当进城建档的手续费——这就比较麻烦了。

没有钱可以用粮食,用布帛来顶替,但那些已经瘦骨嶙峋的流民身上哪来的钱粮进城呢?

但陆悬鱼多看了一眼后就明白了。

有人领着他们走。

那是几个用青色头巾裹着头发的壮汉,一人在前面领着,二人在左右看着,还有一人在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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