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777)

作者:蒿里茫茫 阅读记录

哪怕是曾经单骑入荆州,甚至有过“郊祀天地”这种不臣举动的刘表,在志气被衰老与形势消耗光之后,也迅速改变了念头——他已经有荆州这样大的家业,无论将来胜者是袁绍还是刘备,总得给他子孙一点优待,既然袁绍剖明心迹,保证他家荣华富贵的信送过来了,那何必再以死相博呢?

蔡瑁当然是赞同自己这位姐夫的想法的,他也不是个爱冒险的赌徒,亲见战场厮杀这样惨烈,他心里也是发憷想跑回荆州的……但听陆廉说要留下黄忠,蔡瑁心里又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嫉妒与不满。

……如果陆悬鱼知道,会说这是典型的别扭心理。

……原本既不重视黄忠,而且也很想撒丫子逃跑,一听说她留黄忠不留自己,又不舒服了。

尽管不舒服,蔡瑁还是把事情做得很体面的。

他不仅留下了黄忠,还留下了黄忠那几百名老兵以及够他们吃用一个月的粮草。

这位刘表所倚重的将军军师握着黄忠的手摇了摇,亲切又客气地讲了一些场面话,又殷殷叮嘱他要在大将军麾下好好出力。

他甚至还特意对黄忠说,家中妻儿老小都不必挂念,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不令她们缺衣少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就导致了黄忠来见陆悬鱼时,眼圈还是红的,细看甚至眼皮都肿起来了。

“汉升将军真是个憨直人,”司马懿偷偷对她说,“蔡瑁言辞曲直黑白都分辨不出。”

“你分辨出来了?”她很好奇,“你来说说?”

司马懿挑挑眉,“不过‘苟富贵,勿相忘’六字罢了。”

……她搓搓脸,又搓搓脸,硬是想不出什么更妙的话来。

除却蔡瑁之外,刘勋自然也收到了袁绍给的信,但这位柔软的胖子本来就没什么家底了,虽然也嚷嚷着家中幼子生了病,一定要回庐江去,竟还将那千余兵马就留给刘备了。

数量不多,多少也是一份心意。

到得第二日的清晨,这两家是携手一起回去的,看得许多人又眼气又眼热。

十几万人要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战场上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而他们早早地跑回南方温暖的家乡了,这怎么能不让人眼气呢?

送行的人里,张绣看看那一队兵马簇拥着离开的马车,又看看自己身边这位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师。

“先生,我真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老师抬抬眼皮,“将军怕了?”

这个西凉汉子不吭声了。

“他们尚有归处,”贾诩问,“将军又待何往?”

“张郃高览新附,江东又有孙家,未必稳妥,”张绣说道,“我……”

“将军不必在意袁军势大,”贾诩说道,“刘备是不可能败的。”

张绣一下子就被震慑到了。

“为何?”

贾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从刘备身边离开的身影。

蔡瑁和刘勋尚未走远,说不定还要回头看一看呢!她是一点面子都不替他们做,虚情假意地拱手送一送就走人了!

今天风是极冷极硬的,不管面颊还是双手,只要有露出来的地方,要不了一炷香就被吹得生疼,他裹了这样厚实的衣服,还是被风扯得快要乱了步履。

但陆廉的手始终扶着佩剑,直到她离开人群翻身上马,双手拽着缰绳,稳稳地向军营而去,是半点都不曾被凛冽寒风所困扰到的。

她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好像她心里有一个念头之后,就会有条不紊地奔着那个方向去,中间遇山搬山,遇海填海——这甚至不是贾诩的错觉!因为陆廉自出仕十余年来,她的战绩就是如此!

——甚至于早在她出仕刘备之前,在那场长安之战的城下,贾诩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

所以袁绍的那些“理由”算得上什么呢?

不错,刘备已近四旬,尚无子嗣,将来就算有了一个儿子,以刘备的年纪万一等不到儿子长大,就又要有一位幼主继位。

但刘备现下虽然既无子嗣,又无亲族,却有一位胜似子嗣的臣子。

有陆廉在,什么宦官外戚世家敢起争权夺利之心呢?

这位大将军的品行、威望、功绩,都是无可指摘的。

她是自更夫的位置被提拔上来,与刘备之亲厚无人可比。

——她今年才只有二十余岁!

在权力的战场上,“熬死对手”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招数。

再老奸巨猾的人也敌不过年老体衰,岁月摧折,年富力强的政敌则有着充裕得多的光阴来筹谋布局。

可那些政敌要怎么熬死陆廉啊?看看这个杀猪匠,看看她那个力能扛鼎的身体素质!谁能和她比寿命!

贾诩毫不怀疑,未来四五十年里,这个新建起来的炎汉王朝将笼罩在她的光辉或是阴影之下——而对面袁绍只要病重,立刻就是兄弟阋墙的局面,这怎么比呢?

因此刘备甚至不需要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得到彻底的胜利,他只要坚持住,有一州之根本,就一定能拖到翻盘的那一天。

当然,那会是一个很艰苦,很艰苦的过程。

而在此期间,会有无数忠义之士死在这个过程中。

他们是看不到那个光耀美丽的未来的。

而贾诩,他很笃定自己一定能够坚持到那一天。

陆廉离开这几位超级惜命的哥们的送别现场后,回自己营中换了一身衣服,又走出来了。

她带着随从高头大马出行时,旁人见到她总是很恭敬的,但她换了一套兵士常穿的破旧衣服走进一个原属刘备管辖的小军营。验看过兵士徽章后,立刻就没什么人搭理她了。

……有人在随地便溺。

她有点僵硬地将头转开了。

……还不止一个人。

她左右看看,终于看到了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走过去,朝着那个蹲在避风处,正使劲儿的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那人立刻惨叫一声,头朝下撅在了雪里。

她等着看那个军官勒令随地便溺的士兵扫营。

士兵从地上爬起来。

军官走了。

士兵又蹲回那个位置了。

陆悬鱼傻了。

待那人终于结束了上午最重要的运动,随手在旁边抓了一把雪里的土坷垃擦了擦屁股,起身提裤子时,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你这人怎么回事?营中军规,不许随地便溺,你难道不知吗?”

士兵一边系裤带,一边斜眼瞅她,“你谁啊?我们队率都没管我,你管的着吗?”

“那是队率失职,”她道,“你不知这样会起时疫吗?”

“然后呢?”士兵问。

“军中若起大疫,将有许多人病死,你也难逃其中!”

她的声音不高,但这么个新面孔突然出现,周围自然有人渐渐围了过来。

“然后呢?”那个士兵问。

他的脸是蜡黄色的,上面有许多道纹理,像皱纹,更像沟壑,看身形听声音年岁都不大,只有那张脸又苦又老,甚至连神情也看不太出来。

那些围过来的士兵也是如此。

他们像是长着同一张脸,穿着同样肮脏的衣服,有着同样麻木而冰冷的神情,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是全须全尾地出来的,有的人身上,脸上,还有血迹,有的人一瘸一拐,有的人一伸手时,只剩下三个手指。

陆悬鱼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怕死吗?”她问。

“怕死,就能不死吗?”那个士兵反问道,“看你的衣着也知道你是个新兵,你见过冀州人什么样吗?”

“他们比我们壮实,铠甲武器也比我们精良。”

围过来的士兵中有人开口。

“我们有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有人怪腔怪调地答了:

“我们有陆大将军啊!”

于是他们咧开一嘴黑牙,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觉得她赢不了冀州人吗?”她问。

他们冷冷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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