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番外(94)
这个长安之夜里,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因而及其纷乱嘈杂,但合在一起后,又令人心中无端生出死一般的寂静与凄凉。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板车行进得有些迟缓,周围又升起了令人窒息的恶臭,令她几乎无法呼吸,于是不得不从泥淖般静谧而黑暗的睡眠中稍稍苏醒。
长安城外原本是平原,但皂河被塞满尸体之后,河水自然溢了出来,四处横流,将长安附近百十里地变成了一片沼泽,到处都是将要腐烂的尸体,自然也就到处都是这股扑鼻的恶臭。
身边有人在哭,好像是同心,又好像是羊家的两个孩子,她似乎听到董白问了一句,于是有人回答。
“那是陈家三郎。”
……三郎?她十分迫切地想要开口说话,但她既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能开口说话,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上一动,那两根弩矢让她失血过多,哪怕她的身体异于常人的强壮,又有一身战斗装备作为防御,她仍然虚弱得无法作出什么反应。
陆悬鱼终于决定问一问黑刃,【你知道三郎怎么了吗?】
黑刃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他平安吗?】她在心里急切地问道,【他和蕃嫂子,还有阿浣在一起吗?她们怎么样?他……】
她忽然想起了李二,于是后面的话也没有问完。
三郎是个好孩子,这不错。但李二曾经也在这条巷子里有过急公好义,豪爽大方的名声。
在这样的灭顶之灾面前,谁知道谁会怎么选呢?
阿浣只是三郎一时异想天开捡回来的小女孩儿而已,非亲非故,甚至也还没到能够产生爱情的年纪,她想,如果三郎丢下了母亲和阿浣,自己逃走了,她并不能苛责他。
在这样的乱世里,只要有一点机会人就想活下去,三郎也并不例……
【不,你错了。】黑刃突然说。
【……什么?】她没意识到她哪里想得有问题,【三郎到底如何了?】
黑刃避开了她的问题,既没有说三郎究竟如何,也没有说起蕃氏和阿浣,他用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对她说道。
【他没有令他的父亲蒙羞,他的确做到了承诺的一切。】
……………………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事当有准则,不令你阿母担忧,也不令你的父亲蒙羞才是。阿浣之事,你当再三思量。”
“无论将来如何,我总会护着她的。”
于是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无论经历过多么痛苦的一夜,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在华美的宫殿中望着它,有些人在尚有余烬的废墟中望向它,还有人在泥淖中的树下望着它。
当那轮红日映入她的视线时,她似乎肺部充满了新鲜的氧气,身体里流动着充沛鲜活的血液,以及那种更加强大的,能令她屹立在大地之上的力量。
她从板车上猛地跳下来,于是所有靠在板车上小憩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聚过来问长问短,但她无暇回应任何一个人。
这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确是升级了,她几乎已经忘记她还能升级这种事了……
……她到底是为啥升级的?
【上一次你升级时,我就有一些猜想,这次我基本可以确认了。】黑刃说道,【你想听听吗?】
【……说。】
【当然,首先我要恭喜你。】
【……别墨迹,】她说,【我哪来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我总以为你会高兴一些呢,因为你应当高兴一些,毕竟我研究清楚这个升级机制之后,在告诉你之前,你是可以高兴一些的。】
黑刃偶尔说话会阴阳怪气,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它今天阴阳怪气含量超标了,而且话里藏着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你要是有能耐,】她说,【你就憋着吧。】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变得欢快起来。
【你一定等不及了,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亲爱的主人——当你愿意为之战死的家园被彻底毁灭时——你就升级啦!】
第75章
去向何方?
向西是凉州,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患上“西凉PTSD”,唯一的西凉人董白的族人还被杀了个真真正正干干净净,这个选项PASS;
往南去是秦岭,巍峨峻峭,很不适合同心这种孕妇挑战极限,这个选项也PASS;
往北去是黄土高塬,走一走要是迷了路,还能跟乌桓干一架,特别不太平,这个选项也PASS;
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想,所以流民的队伍缓慢而方向明确地,一路向东,再向东。
回雒阳去吧,大家这样想,回雒阳去,重新盖房子,开垦农田,养猪养羊,生活还是能继续的。
于是这只东三道仅存的小队也跟着上路了,没有什么异议,甚至连同心也没有提出过不同意见,比如说想要去寻她的丈夫之类。
她的态度特别平静,尤其在羊家四娘悄悄地安慰她时,陆悬鱼居然冷不丁听到了这样奇葩的对话——
“这孩子是个结实的,只盼他来日能见到他的父亲,你们一家子团聚才好……”
“结实就够了,”同心说道,“团聚就不必了,要是我母子能活下来,也是倚仗邻里诸位的救护。”
“你也莫生曲六哥的气……”
“死都死了,我生什么气。”
“这……”四娘好像被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开口,“吉人自有天相,曲六哥未必就……”
“不,肯定死了。”同心坐在板车上,倚靠着那两袋粟米,头也不抬地坚持着缝缝补补,语气那叫一个平静,“死了我还能念他几分好。”
在前面努力赶车的李二一个哆嗦,估计心里不是在赞美曾经暗恋过的女神有什么“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的美德。
所有人都将他这个哆嗦看在眼里,董白和四娘情商高没吭声,假装没看见;同心忙着做针线活,眼皮也没动一下;陆悬鱼非必要时一般懒得同李二讲话,因此车上车下只有不到五岁的羊家小郎指了指李二,口齿不清地嚷了一句,“他怕了!”
……大家都有点尴尬。
“怎么能说是怕呢,”李二尴尬道,“起风了啊,这一会儿要下雨的。”
清晨还光芒万丈的太阳,过了晌午就躲进了乌云背后。听了李二这句话,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于是又是同心开口说话了。
“郎君,出门时走得匆忙,油布恐怕不够用,好在今岁雨稠,树木茂密,不如寻一处林子避雨?”
同心出的是个好主意,但林子也不那么容易寻到。整个关中平原被李傕郭汜践踏过一遍之后,他们一路寻不到还有烟火气的村庄,寻不到还能长出几粒粟米的农田,也寻不到没被砍伐过的树林。寻觅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树大根深,没被西凉人随手薅了去的槐树,树下已有一大家子,李二赶着马车过去,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也就将车停在树下了。
“你媳妇呀,”那一家子的老太太里笑眯眯地望了望同心,跟李二打招呼道,“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董白和四娘还是不吭声,陆悬鱼也放弃在社交场合开腔,于是一瞬间诡异极了。
“不是,”同心似乎有点想笑,但最后还是没笑出声,只是露出了一个凉飕飕的笑容,“邻居。”
那一家子似乎也有点尴尬,至少四十有余的媳妇是瞟了这边几眼之后,很想将婆婆拽回来,但老婆婆还是努力地跟他们搭话。
“兵荒马乱,不容易呀……”
“是是是。”这回李二终于敢出声了,“不容易,不容易。”
“怎么就你……”老婆婆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扫了陆悬鱼一眼,“就你一个汉子啊?不容易呀!”
“啊这……”李二的汗珠就下来了,拼命地在那里给马车解套子,“阿姥,还有这位郎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