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此人亲自来劝过我们这些举事的，说事情解决了，要我们都尽快配合南迁，被沙茗扇了两巴掌。”

“哦？然后他怎么说？”程锦朝好像子实不在似的提问。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看着沙茗说她有仙缘，不如上荒山宗修仙去吧……然后又被扇了两巴掌，两边脸都肿了，像个大猪头。”

程锦朝就笑了，再看子实也没有之前那样提防，瞥一眼：“子实道友也来帮忙吧，快要做完了，我们收拾好了，便一起去城主府。”

把子实支出去做事之后，程锦朝才低声问了问沙茗所在，想了想，又打听了一下卫娘子。

等腌菜与腌肉都预备好了，衣裳也都封存了起来，小掌柜从桌子上下来，看了看忙碌的众弟子道：“谢谢你们帮我，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我会解答的。”

众弟子便七嘴八舌地把自己好奇的问题问了个遍，小掌柜也都一一解答。

唯有一个弟子试探着问道：“你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灵气病人，我们能看看你……后背么？”

程锦朝顿觉此问题唐突，皱起眉头来，没想到小掌柜倒是点点头：“可以！不过只给女的看，男人也避避嫌吧！”

小女孩还是懂得一些的，程锦朝本提心吊胆，看见众弟子都点头答应了，男弟子退后一步，女孩子们都小心地簇拥到小掌柜身前，被领到屋子中去，才算是松一口气。

程锦朝怕众人再愣头青，跑去戳人家的伤口，便跟了上前——她也是女的嘛！

然而她却是想多了，女孩们小心地看着那突出的蠕动的仿佛活物般的东西，都没有伸出手，只是对程锦朝提问道：“难道不可以割掉么？”

“可以，但如同放血，不治标不治本。”

“锦朝，这灵气病根源自内府……我忽然想到，若是女孩子没有内府，这怪物乱长，是不是会……妨碍生育呢？”

小掌柜思考片刻笑道：“我还是小孩嘛，不能生育就不能吧。”

“灵气病也会妨碍男子的生育，一视同仁的，”程锦朝解答过，看小掌柜终于露出些小孩子的赖皮来，不由得笑了，伸手按了按这蠕动的活物，叮嘱道，“若有人刺破自己的这囊肿，你要离远些，飞溅出的东西若是沾染久了，也更容易得病了。”

众弟子得到了答案，告别小掌柜，从客栈离开。

去城主府的路上，便有人问起子实：“你说城主得到了风声便去活埋奴隶，那么——他是怎么得到风声的呢？”

风可不是平白无故地吹的。

“我们也想过，我们自己的弟子都查过了。后来想，或许是凡人——宗门内有些凡人，是靠爵位来的，他们或许彼此传信。”

“瞧，就知道把凡人引入修真门派是不妥的，他们是以利益结盟的，自然就成了一体，道心会受损的啊！”

子实苦笑着：“这些事，我都会禀报给宗主的。”

“我们所见所闻，也都会禀报给宗主。”

程锦朝忽然退后几步，拉过一个弟子叮嘱他们依旧去城主府，记录下的玉简晚些给她，又约定了晚上再到城主府集合。

“你要去哪里呢？”弟子问道。

“我想早些回山去，所以，我先去探访几个故人，我们便分头行动吧。唔，来两个人跟我走，一同来看看。”她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她问过了卫子秋和沙茗的地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都宁死不肯离开张弓城。

第98章 定海篇21

跟着她去看卫子秋的两人中,有一个弟子，是之前程锦朝见过的。

扶水门下的明符。

其实照理说，现在跟着她来的这帮人,无一不是她的前辈,这群人遇到明尘是叫师姐的，而按辈分来说，程锦朝要叫明尘一声师尊。只是狐狸从来都没有将这师徒的名分放在心上，看见众同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前后辈的隔阂。

还很熟练地使唤着,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卫子秋，人称卫娘子，是这里唯一的医者，颇受敬重。只是之前因为一心要救灵气病人，后来也不知道见到了什么,或是自己背负太多不堪重负,就有些疯癫了，偶尔清醒，偶尔又有些疯,你们不要乱说话。”她叮嘱道，想了想,还是把小狗的事情也告诉了众人。

“既然这样,我们能不能将那叫小狗的女子带走呢？既然有修真的禀赋，又遇上了我们，这也是她的仙缘。”明符道。

程锦朝想了想：“全看小狗的意思了,她决意和卫娘子待在一起,不离不弃,我们也不要强求——而且,小狗或许也是卫娘子心里的支柱，我们轻易夺走了，也不是一件美事，只看她们自己的意思。”

三人呈品字形走在路上，时不时看看四周的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荒山宗来人要让人南迁的缘故，还是城主已经逃走的缘故，城里显然没有之前那么死一般的寂静，但也没什么闲人走在街上，最多的，是在自家进进出出似乎在忙碌着的人们。

她们并未打扰，循着程锦朝的记忆，先去了卫娘子的医馆。

所谓医馆，也只是外面画了三道方块的屋子。拾级而下，程锦朝正要敲门，忽然瞥见了门缝中的血丝，不由得愣了愣，灵力包裹指尖，把它抠了下来，那东西遇到灵力，竟一下子活了，在手里就要蔓延开来。

程锦朝一下捏碎它，顾不上敲门，粗暴地轰出一脚，闯进医馆。

医馆正对着的火炉歪倒了，灵石还在微微晃动，火炉后的墙壁上溅满了血，像是被人用刷子甩了一条上去。绕过墙壁，穿过供病人们临时休息的床铺，血淋淋的被褥堆在地上阻碍去路，程锦朝拔剑而起，把面前的些布条纱帐统统一搅，撕扯扔下去。

装药的柜子已然翻倒了，抽屉哗啦啦地跌出来，多种药草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让程锦朝也分辨不出人的气息了，只好大喊一声：“卫娘子——”

身后的弟子们也早已跟上，警惕地看向四周，程锦朝忽然听到倒塌的药柜后一声微弱的动静，立即大喊：“别动手！”

是对自己人喊的。然后她迅速跳过药柜，剑刃一转。

忽然愣住了。

是一个满身囊肿，却依稀看得出是个男子的人，胸口已经被活物填满了，鼓鼓囊囊地撑起来，像是个圆球，人已经说不出话，嘴角的口水和眼角的泪水混杂在一起，他睁大眼睛，绝望地盯着程锦朝，那被撑开的手指微弱地动了动，往下指。

其实不用他指，程锦朝也看到了，他的两条腿的皮下，正有那蠕动着的活物一点点撑起来，像是要生生把他吹起来，衣裳也撑不住，把他变得越来越宽。

是个绝望的病人。

“锦朝，你不是医者么，这……怎么救？”

程锦朝哪里知道呢？这不是一个部位，而是全身，她切掉哪里呢？只怕让此人速死。在切掉这种东西上，卫娘子比她更有经验。她用灵力探察，竟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身后的人，是第一次见到发病的灵气病人。

她闭上了双眼，不敢看那病人的眼神。

明符和另一个弟子上前查看，却也束手无策，只好再把狐狸推过来，然而狐狸只是摇头，收回剑，垮着肩膀缓缓出去了。

然后——明符便看到了灵气病人是如何砰一声炸成一团碎片，那些蠕动着不甘心的血肉的碎片往墙里钻，往木头里钻，甚至想要附着在它身上，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看到一个人是如何变成碎片，然后消散的。

这就是灵气病。

他忽然想要剧烈地呕吐，可他忍住了，垂首对着空气行礼，也缓缓退出医馆。

“卫娘子不在医馆，我去另一处看看。”程锦朝看起来面色平静了许多，明符忽然道：“你在张弓城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很多么？”

“见到了两次。”程锦朝揉着鬓角，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薄薄的变成纸片似的一家人，眉头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