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番外(63)

作者:牛尔尔 阅读记录

我拉住甘玲的胳膊,话却吐不出来,甘玲回过头,手臂一掏,把我夹在怀里:“看电视。”

“甘玲,你……我——”

“不是说明年1月么,好端端的放假,你提这事干什么?”甘玲换了个招数,我一个字也不信,死死盯着她,我的姿势像是躺在她膝头瞪眼,甘玲垂着眼笑,点了两下屏幕,径自打开我的微信装起傻,“看也行,看什么,我看看你的朋友圈……”

“甘玲!”

和甘玲不熟的时候她一意孤行做什么,我阻拦不住,阴沉如开了刃淬了毒的刀,横冲直撞。现在熟了,人温和了,揣着点儿我不知道的东西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就变得狡猾,温柔地荡开话题,嬉笑着把话题绕到别处。

这个女人的本质不会因为她表情带笑还是带怨而改变,这是只会笑的母狼,狩猎看准了就不会撒手。

我干脆问了出来:“我要告诉你凶手了,我提前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看?”

“小姜老师——”

甘玲的一只手按住我的眼睛,阻拦我的视线,被我扒拉开,女人表情神秘莫测:“还不到时候,你还没想好,我也没做好准备,别说出口。”

“哈?”

“你非要告诉我,那你做好接下来的准备了吗?”

接下来……是什么意思?

我刚要质问,然而脑内忽然接通电线,我瞬间明白了。

真相是一场连锁反应,像是机关的开始,咔哒一声,小球就会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前奔跑,一条或者两条,取决于安排机关的人。但我和甘玲之间,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共同布置了一个机关,她知道路线,我却还不清楚,或者她也不知道。

真相并不是那么轻飘飘地说出口就结束的。

我希望这一切事情都能够有个结束,但可能说出真相才是一切的开始。在此之前,我和甘玲即便都有猜测,各自追踪,却仍然只是在肚子中排演行进的轨迹,真实的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我沉默许久,甘玲伸展胳膊,把手机递给我,掰着我的肩膀看我的后背:“痘痘消得差不多了。”

话题就那么结束了。

下午收拾东西赶大巴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前台姑娘那个所谓的温泉池是什么时候开放,前台姑娘说得等到一年后了吧,又说我一天没有出门太好了,今天游泳馆来了个调皮捣蛋的小孩,闹腾得好多人都投诉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甘玲提着包说走吧,前台姑娘挥挥手,苹果脸上漾出圆润的笑,喜气洋洋的,我被感染得也露出笑容,开开心心地小跑两步追上甘玲,拿走她手里我的包背在身上。

大巴一路回到能县,路上我和甘玲都没怎么说话,我那点笑容不能支撑我傻笑一路。

眼看见路灯广告牌,离大巴停靠还有两条街,甘玲忽然用胳膊肘捅我,没头没脑地问:“你下礼拜还要去市里玩?”

“对啊。”

“有什么事打电话。”

甘玲把手摊开,要我把手机上贡。她打开通讯录直接输入了她的电话号码。

“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女人强调,仿佛是我一定会出什么事一样。

大巴已经拐过一条街,眼看要到目的地。我也没说她在县里我在市里,如果真有什么事,我打给她,等她赶到,可能就要当目击证人了。

目击证人这四个字让我有点儿心事重重,没接茬,勉强笑了一下收拾零碎物品,把包抱在怀里。

“姜小茴!”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

有点儿像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跟妈妈的对话,我想郑宁宁要是还活着,和她妈妈可能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可能甘玲到了这个年纪非得找个青春期小孩教训教训,我就是个代餐。

甘玲今年三十三岁,她刚成年不久就生了郑宁宁,还没来得及当个独立自主的青年就直接当了拖家带口的妈妈,即便她不是个好妈妈也是情有可原,多少人上大学了还得九点半前回家跟爸爸妈妈要生活费呢……

大巴重重地吭哧一下停下了,汽车站在老民政局附近,煎饼的香气从窗缝中钻进来,只要稍微掀开点窗,炸鸡架烤羊肉串的气息就接踵而至。

甘玲拉住了我,我也没打算走。

我说煎饼,甘玲说炸鸡架。

互相看了一眼,甘玲非要全都买,我说现在已经快晚上了我吃不动那么多,两个人在大街上拔河,两个摊子是彼此的目的地,最后剪刀石头布,我赢了,一人带了一个煎饼果子,顺着路边走边吃。

“我刚跟郑成刚私奔来的那天晚上,挤在小旅馆,我说饿了。楼下有个卖煎饼的,那时候的煎饼好像就是比现在好吃,特别有味道,我吃了大半个,喝了水,撑得动不了。”

我挑着煎饼里的薄脆啃,有点儿不敢接话。

“他就把剩下的小半个拿走,也没嫌弃,直接吃了。”

我站住了,甘玲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腾出一只手拽住我,让我继续跟着她。

“我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我只是不知道郑成刚怎么会变成那样。我不相信我是个瞎子,我肯私奔来,给他生孩子——但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

我好不容易捏出一块薄脆,它却一哆嗦跳了出去,溅到马路上,被路过的车立即碾碎了。

“他是开货车的,后来单干,自己拉货跑业务,又累又受苦,跑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赚钱,拉得多有赚头,被抓住了又要罚钱……就是再难,打我,我也都,虽然不原谅吧,但是能县的男的,大多数不都是这样么,喝点酒打老婆,普遍的事……我不意外。就是宁宁,他对宁宁很好,宁宁长得也像他,我想,人总不至于——至少他,以前也很好,不至于……对孩子不好。”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他没变,他就是比较会伪装呢?比如说,我就是比如,一般人说,相由心生,他又长得比较好,可能印象分就直接虚高了呢?”

甘玲回头,眼底带笑:“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地提。”

我抿了一下油汪汪的嘴:“毕竟是你的事。”

女人扭过头去,四下张望,终于找到一片僻静的小巷,进去后,有一爿卖麻辣烫炸鸡汉堡的小店,还有亮着几盏灯没有招牌的补习班。

专心致志地吃完煎饼,甘玲又提起来:“人的变化真的很难说。”

“嗯。”

我就变了很多。

我是虔诚变作悖逆,虔信变作不信。

保守的感情观,到即将跑去跟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小七岁的男生出去玩。

我会继续变的。我拔足向前,拽着我的塑料袋不断奔跑,以七年为一个单位来计算我的人生,我每走一步都变得大不相同。郑宁宁的死让我的上一个七年陷入停滞,甘玲的到来让时间继续流动,我不会忘记郑宁宁的死,但我不会再独自被这个秘密压着以至于步履艰难。

甘玲三两口吃完她手里的煎饼,把塑料袋随意一卷,抛到垃圾桶里:“小姜老师,你会变么?”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我?

我抬起头,想起我和甘玲明年一月的约定,在把凶手的事情挑明之后,我和甘玲就要各自漂向不同的航向了。两条线短暂交汇,纠葛之后流向各方,变化是一个长期的维度,我觉得甘玲应该没办法见证我除了发型之外的其他变化。

我只好回答了一个烂梗:“我不会七十二变……”

甘玲笑,我就认真回答了:“我会变的,人都会变的,我……我也只是普通人。”

“比如一开始不肯告诉我,然后忽然就要给我看什么聊天记录,我粗粗看见了一点,是警察?”

“嗯,当初……嗯……她现在退休了。我,我把你来之后的事情跟她说了,她说,我们之前不说,是出于……嗐——但是,你想知道,你有权知道,决定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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