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226)

作者:不道不道寒 阅读记录

苦药弥漫,阮青洲躺在微弱烛光里,更显清羸,他哑声开口:“这副身子如何,我理当也能明了,周郎中但说无妨。”

周问扶膝叹道:“朱砂有小毒,虽可入药但不宜多服,更不能以火煅之,世子曾多次多量服用,又被迫吸进肺腑,如今世子体内积毒甚多,此前还只是昏乏灼痛,今日呕血便是伤及了脏器,已是……已是难以转圜了。”

夜雨不止,狂风大作时吹入廊下,淋透了斜晃的灯盏,屋外,被冷雨浸透的身影停在门前已久,怔然至手脚僵硬,指尖欲扶上门板,又滞在半空紧紧蜷起,衣摆水珠淌落不止,砸了地面,蓄成水凼。

“世子今夜还有一道汤药需服用,我先去配药。”周问起身拉门,抬首便是惊愕。

“王爷……”

眼睫轻颤,阮青洲藏起染血的袖口,却见被面也沾了片褐红,苦味再遮不过血气,他欲灭灯,终究作罢。

至四下无声,一道水迹自门边漫至床榻,断续风干,余下斑驳,段绪言在床帏外停了很久,始终没有上前。

烛光极弱,帷幔经风吹动,已将半副身躯掩起,阮青洲的身躯犹若虚幻的影,像存在于一场未醒的梦中。

“过来吗?”阮青洲动了身子,掌心轻将被面揭起一角。

段绪言默然走向窗侧,伸手接雨洗着血腥,却是无意接来落枫,指尖一时紧攥,久久不松。

秋意渐浓,枫也将雨染红,阮青洲靠躺榻上,隔窗静望夜中枫树的轮廓,数不清究竟有几张被雨打落,疲累至阖眸时,眼眸处却落来一点冰凉。

擦干后的落枫火红如血,盖起眼眸,却如当年冬夜遮眼的一朵纸花,渐自鼻梁滑落。

阮青洲抬手接起,唇上蓦地一热,在接来亲吻时竟似被冷雨浸染那般,退缩又颤抖。

像是已经感知到了分别,唇舌自碾磨变作吮咬,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湿意,阮青洲在他的寸寸掠夺里低微地哽咽出声。

衣上染的血腥太过明晰,段绪言退离片刻,湿冷遍及周身,如同深入骨髓那般,抹泪的指节已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间忽而被泪噎住,段绪言失了声,埋首伏在阮青洲的脖颈处哽咽不止,一身傲骨已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夜间风吹雨打,枫叶也自指间掉落,坠地终将枯成碎屑。阮青洲细嗅雨味,抬手将他拢进袖下,听着潇潇雨声,阖眸再未言说。

——

翌日,段绪言动用私刑一说传遍关州,再到皇后室族耳中时便引来场轩然大波。段世书被废了右腕,因而六部合力声讨段绪言,力求段承重罚。

可谁人却都没料到段承向来严酷,竟又心软,只责令段绪言禁足府中,再又自他手中收回关州大半事权,似也想就此作罢。

眼下已近冬日,转眼段承便在关州待了数月,御驾回宫之期一提上日程,牢狱便也着手备起了将段世书押送回宫的事宜。

皇后是后宫主位,六部中皇后亲族仍掌大权,段世书迟迟未能落实反叛之罪,一旦回宫,便极有可能在皇后亲族的帮衬下东山再起。

段绪言也知道,毕竟对于段承而言,即便他与段家血脉相连,在南望八年的这段经历也始终会是两人间的芥蒂,段承对他再满意再欣赏也绝对抵不过和段世书朝夕相处三十年的父子情。

他是废了段世书的手,但还不够。

如今回宫之日将近,段绪言白日伴在阮青洲身侧寸步不离,夜间便一人静坐书房沉思,却始终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

你救不了他!

一句诅咒似鬼魅阴魂不散,在梦中便是尖利的嘶喊,几下惊醒过后,段绪言锤着欲裂的头,得而复失的惊悸便会油然而生,似连怀抱和挽留都是徒然。

他不能睡。

段绪言不知这样过了几个日夜,白日阮青洲用手背轻蹭他的下颌,肌肤总被新出的胡茬剐得发痒发疼。

阮青洲不说,仅如安抚那般抬袖将他罩起,轻搂进怀。

清苦的药味已成了阮青洲的味道,其中带些似是与生俱来的桃香,总像还在春日里一般,段绪言嗅见便生倦意,他埋头蹭过衣衫,强行醒着神。

阮青洲轻顺着他的背:“甚儿回来了吗?”

段绪言说:“他应许过我的,待他们回了皇城,必然就能回来了。”

未及多日,段绪言眉头便已留了道浅痕,阮青洲伸指替他舒平,忽又忍不住咳喘,拾帕捂了嘴角,避开了身。

腥气很快漫了鼻腔,阮青洲立时下榻,掌心紧将血帕捂起,正想出门却被搂腰紧紧环住。

亲吻缓缓落在额角,段绪言拦腰将他抱起,轻放床榻,用指轻拭面上血点,转头便自面盆边取来净帕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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