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59)
女皇笑睨她一眼,轻轻转动着白玉盏,“很委屈吗?联姻自古有之,君王为了维系各方势力可以广蓄良家子,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多纳几个郎君?”
阿霁瞠目结舌,想起前几日见程云轩时,还听到他抱怨京中贵妇放荡不羁,有违天道,没想到这就听到更惊世骇俗的了。
“瞧把你吓得,”女皇捏了捏她苍白的脸颊,笑道:“等开了先河,便把程郎也纳了,省得他整日嘟囔。”
阿霁尖叫了一声,把脸埋在臂弯直喊救命,女皇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她的额头嗔道:“真没出息!”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仰望着窗外溶溶月色,沉吟道:“阿霁,朝事也好,军政也罢,并不独出于我一人之口,为何却没人能动摇我的统治?”
阿霁坐直了身体,歪头思索着道:“因为您的威望无人能及?”
女皇笑着摇头道:“不是,因为我有魏舒,她一人可抵千军。”
阿霁疑惑地走过去道:“魏姑姑有这么大能耐?”
女皇却叹了口气,幽幽道:“能者可遇不可求。”她转过来揽住阿霁,爱怜地抚着她的手臂道:“你的臣属得由你自己去找,这点我帮不了你。”
阿霁似懂非懂,蹙眉沉思。
“你知道如今的强敌是谁吗?”女皇问道。
阿霁茫然摇头,女皇淡笑道:“崔家。”
“崔叔叔……怎么会?”阿霁骇然道。
“我活着的时候当然不会,但将来可不好说。本以为他会网开一面,给庆阳留一线生机,但他为了避嫌却宁可赶尽杀绝,亲手毁了祖宗的基业。可见他根本就信不过我……”女皇眼眶濡湿,语气中略带哀伤。
阿霁甚少见她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心下大为震动,思忖了一番,犹豫着道:“离开庆阳时,阿姨托我捎话给您,是有关崔家的大秘密……”
女皇苦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阿霁倒吸了口气,愕然地望着她。
“你曾问我,太宗皇帝英明神武,为何却给自家舅父封了世袭罔替异姓王,其实我也很好奇。即位之初,翻看过许多案卷,《太宗起居注》中收录着很多文稿,其中思母诗赋最多,我研读过多次,发现那些诗赋的主旨不像是悼亡者,更像是……思远人。你明白吗?”她低声问阿霁。
这与阿霁所知不谋而合,果然,太武皇后病逝于崔园当属谬传,真正的她想必早已远离故土。
“还有,太宗皇帝生前最爱诵读和抄录的一篇诗作是《凯风》,《起居注》中出现的次数比他老人家的寿数还多。”她望着夜空,曼声吟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②
阿霁听得鼻子发酸,揉了揉眼睛道:“那么崔叔叔会知道吗?”
“你阿姨定会将所有证据都毁掉,他是不会发现的。”阿霁正要松口气时,却听她继续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事情的关键不在大将军,而在崔迟。”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司马法·仁本》
②出自《《诗经·邶风·凯风》,先秦时代邶地汉族民歌,闻一多认为这是一首\"名为慰母,实为谏父\"的诗。
第三十五章
王家雄踞扬州, 建立伪朝与洛阳对峙多年,其后虽有求和之象,但庆阳两次变乱, 幕后可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如今庆阳崔氏不复存在,他们再想搅弄风云, 便只得将目光转向崔易父子。
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崔迟的外祖父母虽已作古, 但舅父姨母均在世,他是崔易和王嬍唯一的继承人, 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他倒向扬州,则天下分崩,王威不振。
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今冀州魏简独大,孙绛又能牵制魏简多久?他终有回朝的一天。
“为长远计,只有促成李家和崔家的联姻, 才能稳定朝局。崔家父子和皇室一条心,王家便无可趁之机,只要扬州安定, 冀州就不会起风浪。”阿霁涩然一笑,无奈道:“可崔迟不愿意, 这事不好办呀!”
“此一时彼一时,他会明白其中利害的。”女皇道。
想到萧祈和贞吉时, 阿霁心底仍在隐隐作痛。
死亡对她而言那么远, 却又那么近。
婚姻是婚姻, 情爱是情爱,怎能混为一谈?王妃略带猖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不觉叹了口气。
经此一劫,在她看来,婚姻也好,情爱也罢,俱都不重要,她只希望人常在,月常圆,拥有的一切都不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