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233)

作者:涉雪穿林 阅读记录

众人看向他,他环顾一圈,道:“先生激进,先生从前推行地安疏是欲申大义于天下,地安疏是绝世策论,却非实用之策!向来只有自上而下的改革,若真揭竿而起,那是名不正言不顺!”

刁青如今也在国子监作事,学了些迂腐套话,他说:“此事人心不安、都该审时度势,再者边境难守,正该休养生息,待朝廷审查,再往下而治。这是自古以来持政的道理,君管民,民不可管君,我等只能上谏力劝,不能贸然开战!”

自然有人也赞同,席间吵嚷,争执盖过了雨声,陈聪的腿一到落雨天就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潘振玉的手垂下来,摸到了虎口处的旧伤疤。陈聪说:“诸位尽知我断腿辞官,三年前暨南雪灾,我困于废墟之下,利刺贯穿我的腿,于是大夫截掉了我的腿。”

他掀开自己的衣袍下摆,露出木头假肢,众人都安静下来,刁青喉结滚动,没有说话。

“断腿不可再生,但我留住了命。今日大梁是昨日陈聪,废除土地法不可再拖,脓血要挤,腐肉要割。”陈聪目光坚定,说:“我知诸位忠君爱子,但我此番要割掉的,是世家承袭的恩荫,是他们侵吞土地的依仗。此一时彼一时,再徘徊犹豫,为时晚矣!”

席间老者却说,“自先祖开朝以来,恩荫制世代延续,先祖圣旨不可改,皇权威仪不可侵犯,要改,也要循序渐进,不能逼着皇上,这是大逆不道,不忠不义。”

他抬手对天行礼,看着陈聪,说:“茂老遗言,未曾有战意,你曾为仕,更该恪守礼仪制度。革新制度不该强势激进,推举新法不能贸然尝试,这叫守正秩序。学识再高不可越过君上,制度再差不得贬于脚下,这叫恪守本分。新法出于旧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改则改我等绝无二话,只是小友否定所有,是否过于极端?”

那么话题又到多年前先帝曾思考的问题——究竟是要干脆利落地一刀毙命,还是循序渐进地逐步改革。

潘振玉反驳他说:“昔日善法,今日恶法。孙老仁义,尚且顾念旧情,可站得太高,反而看不见脚下蒲草,望得太远,容易忽略眼前疾苦。百姓无田税收增高,学者德高望重不乏后辈孝敬,但请往外看看,京郊十里开外,处处叫苦连天,民生如此,便无善法可言。”

“顺应天道,听命圣言。”有学生不为所动,说:“先帝贤明,恩荫之法乃先祖之道,不可不遵!”

潘振玉轻蔑一笑,才说:“自先帝崩逝。我朝储君不存,皇上未登基前,只是尚无建树的冷宫皇子。先帝在前朝屡次赞赏长宁王,并称之可承大统。太后垂帘,丞相摄政,难道这也是先祖之道?按你所言,若先祖之道不可不遵,那么先帝曾爱重长宁王,皇上继位,是不是违背了先祖之道呢?”

“胡言乱语!”有学生骤然拍桌,呛声道:“论政而已,你不必攀扯储君!此子恶毒,怎可追随!”

潘振玉开口却说:“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你或许曾经认为该顺乎天,但其实该应乎人。没有百姓何来大梁,没有大梁何来君主?世家盘踞多年,早已越过了皇权,世家不除,天威不在。”

陈聪却已经站起来,朝在座端正行礼,他说:“我本以为各位都是有识之士,读书十年凌云志气,怎料迂腐刻板,不敢争、不敢论。若持政也顺其自然,那么必然导致大梁颠覆!今日诸位龟缩于此,百年之后,史书无名!”

陈聪离开远东楼,王渊野追了出来,不多时其余学生也纷纷下楼。陈聪站在楼下抬头仰望,顽固的学生坐在窗边,他们对视良久,终于也颤巍巍站起来。

文沉听完心腹陈诉,丢开了笔。

“书生。”文沉笑起来,轻蔑道:“书生造反,十年难成。”

他们还当真以为手提三寸笔,能斩奸吏头?

文沉自以为不会困在大理寺太久,兵马铁刃早已暗中蛰伏,文沉攥紧了掌心,他感受到了手中玉佩给予他的力量。

他张开手掌,细细端详手中的玉佩。这是太后的信物,可以调动三千御林军,文沉曾用这些兵力困住周利父子,如今周利父子远征,长宁王手里的龙纹军全被匈铎压在塞北,文沉听闻他最近往来西大营多次,是在练兵。

西大营全是老兵,文沉见过那些老东西,都是前线退下来的残废,要么被砍断了腿,要么缺只手,能做什么事?

从前西大营这批残废是要解散的,朝廷不愿拿钱打水漂。现在文沉只庆幸梁长宁的烂好心——留下这批兵,倒叫他以为手里有人可用,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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