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54)

可她又能如何?不过是把伞遮到引玉头上, 迎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眼, 抬手往自己脸上一碰, 说:“你这里,有灰。”

引玉抬起手背抹灰, 不大在意,极粗略地擦了过去。

莲升握伞的五指渐紧, 骨节吃力而泛白, 有着和她本身毫无出入的凛冽。

她想, 她并非百发百中的钓叟,不过是水上萍、池中客, 引玉看似在缘木求鱼, 实则才是最得心应手的。

厉坛边上寂寥空旷,如果有人出现, 一眼就看得见。

此处阴气大肆浮动,晦雪天里只要有点道行的,一定能觉察得到。未几,远处有人气势汹汹走来,面容和身形极其熟悉,就是此前在客栈里出言劝阻的男修。

于晦雪天而言, 这厉坛可算不上好地方,百姓怕是被生拉硬拖也不愿靠近, 会过来这边的, 除了康家人, 就只有那些艺高人胆大的修士了。

男子提着剑冷眼走近,身上一袭单薄的长衫兜满风,硬是让他身量看起来健壮无比。然而他眼下还满是乌青,明摆着体弱亏虚,神色又凶悍,不像仙人降世,反倒像是吃人的恶鬼。

引玉望了过去,当这对兄妹当真和康家有仇,妹妹不让康家找替,做兄长的,还紧盯着这处厉坛。

“是他。”引玉抬眉,如今没有烟杆可拿,手闲着慌,只能往木人身上拍。

耳报神忍不住开口:“拍我作甚,把老人家我当小孩儿哄?”

引玉无暇与这木人争辩,轻“嘘”了一声。

莲升淡淡瞥去,作势要走。

可没等她们走开,那人已径直走来,拦在她们身前神色不悦地说:“此地危险,你们过来作甚,速速离去!”

“那你怎么过来了,过来驱邪?”引玉好整以暇地问。

“我觉察此地阴气波动不同寻常,才过来一探究竟。”男子负手而立,紧盯坛上大火。

引玉将他上下打量,只觉得这人像个病痨鬼一样,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让别人走,说:“我们来此,也是为了一探究竟。”

男子寒凛凛的目光猛地投了过去,冷声:“多少人在这里丢了性命,此处毛僵厉鬼频频现身,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莲升撑着单薄纸伞,身侧狂风大作,鹅毛大雪簇簇而落,她却安站不动,带着些许困惑地“哦”了一声,说:“你敢来,想必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看来对此地颇为了解。”

男子皱眉不语。

引玉接着那话茬问:“听掌柜说,你来晦雪天住了半年之久,想必不单单是为了驱邪,和康家有仇?”

男子依旧不答,眼里涌动的焰火却暴露了他的思绪。

“你强忍不适,也要留在此地,看来是有大仇未报。”引玉侧身,嘴边噙笑,“深入虎穴,必定硕果累累,那你一定知道,此坛与康家关系匪浅。”

光是听到前半句,男子已如撞鬼一般。他双眼微瞪,猛地侧过身,冷漠道:“这晦雪天里谁不恨康家,谁不知康家守坛多年,借此厉坛犯下许多大恶。”

合拢的大火烧得噼啪作响,任狂风如何猖獗,也吹它不灭。

火中,忽然传出啾啾声。

这声音一出,男子猛将长剑抖出裹满白布的鞘,扬声:“要出来了,走!”

“僵?”引玉诧异,她蓦地看向莲升,明明那些僵都被定在底下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莲升也没思索明白,定定望向火中。

观火势熊熊,那僵要是能出来,定也要变成焦炭一根。

偏偏那僵就只叫了一声,此后便不吭不响。

男子提剑指着烈火,头也不扭地说:“你们走。”那架势,明摆着是要和厉坛上的僵殊死搏斗。

“你叫何名。”莲升依旧平静。

男子是修仙之人,自然谨慎,姓氏名字和生辰八字若是泄露出去,怕是会白白遭殃。

可莲升姿态傲然,状若轻云出岫,明明不长僧面,也不露佛心,却好像禅心不染。

“说。”莲升淡声。

“谢聆。”男子口中挤出两字。

莲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目中露出片刻迟疑,淡淡说:“倒是九转功成的命。”

正如九转金丹,历尽千辛万苦方能出炉,一出世便能动天惊地,比凤毛麟角还要可贵。

引玉一时琢磨不透,怎样的命数才称得上“九转功成”,神色一敛,只对谢聆说:“你自个当心些。”

回去那一路,本以为碰不上人了,没想到在半路上撞见了一位穿寿衣的老叟,正蹲在桥边吃纸钱。

那人背着身,身上笼了几处灰烟,魂上是有役钉的。

晦雪天四处都是鬼,引玉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祟,却发现这“人”身上没有阴气,似只是魂灵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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