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187)

谢聆提着剑趔趄着走了过去,停在康香露面前,悲恸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

康香露却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听见有人问话便歪头去看,双眼微微眯起,似在辨认问话的人是谁。

可谢聆已是年过三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他哪还留有幼时的轮廓。

更别提,二十多年过去,就算他模样未变,恐怕康香露也不记得他了。

谢聆目眦欲裂,连带着手里的剑也颤抖得嗡鸣不已,哑声说:“你怎么会死,怎么会死?是那群修仙人害了你吗,你说,我去为你报仇!”

康香露竟扯出一记惨淡的笑,依旧没认出面前的人,望着阴沉沉的天说:“我怎么出来了?”

谢聆把剑丢在地上,颤着手想去碰康香露的脸。还没碰着,他心知碰不到,猛地收手打住。

引玉也朝康香露走近,低声问:“是无嫌害你?”

“她不恨害死她的人,反而要回康家?”钟雨田在边上颤着声嘀咕,他不敢看康香露,却不碍着他开口。

钟雨田不知道“无嫌”是谁,但料想不是康家人,又说:“想来,她恨康家要恨得更多一些。”

“她是被困在了此地,她来康家,也许不是自己选的。”谢聆看向莲升手里的玉铃。

钟雨田没再吱声,他一个没灵根的平常人,没本事和修士争论此事。

听见“无嫌”二字,康香露竟不恼不怒,甚至还露出苍凉的笑,说:“无嫌在哪儿呢,无嫌不守信,如今康家人还都活着,我怎就出来了?”

那语气,分明是不恨的。

引玉蹲至康香露面前,头顶倏然一暗,才知是莲升给她撑了伞。她看着康香露说:“无嫌带你走,不是想你做炉鼎么,你是怎么死的?”

康香露双肩抖动,低下头说:“我不想去的,什么修仙啊,都与无关,我这体质我还不清楚么,我哪里是修仙的料,说我根骨奇佳,分明是想取走我的精气神。”

谢聆也屈膝蹲下,猛一闭眼,不愿让康香露看见他眼里的愤怒和痛楚。再睁眼时,他神色已稍显平和,直视着康香露的眼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体质,什么体质?”

“你看过康家的家谱么。”引玉朝康家祠堂指去,说:“既然是修仙之人,你应当看得明白,她的体质可是绝佳的鼎炉,像她这样的,入道已是难比登天。”

谢聆忙不迭站起身,急匆匆跑进祠堂。

莲升撑着伞,另一只手朝引玉发顶拂去,又把积在发顶的凉意给她拂散了,淡声问:“康香露,你可知无嫌设坛是为了什么?”

康香露抱着头,潸然泪下,好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魔怔一般,只顾着自言自语,说:“我说我受万人嫌厌,你道你也是,我知你不好过,所以甘心为你献身,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引玉直觉,这便是康香露被留在玉雕铃铛里的原因。

康香露放下抱头的双手,赤红的眼含泪含悲,目不转睛地看着引玉说:“杀我,送我回康家!”

那年大雪纷飞,晦雪天民不聊生,遍地都是无人管顾的冻尸。

晦雪天变得叫人猝不及防,一时间,众人惊慌失措,为了活命,原是只谈风月的人改头换面当起了强盗,手无寸铁的书生也成了窃贼。

若非变天,谁愿意这么做?都是为了活命!

变冷前,康家连当奸商都当得收敛,在晦雪天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

天冷后,再收敛可就没有活路了,他们哪见得好物都被别人捞走,寻了个救人救民的借口,将那些被掳走的钱财粮食都收到了康家。

可当被掳了钱财粮食的人去康家认领时,康家又不给了,甚至还将人打跑,心思昭然若揭!

不过多时,康家便成了晦雪天里众人最不敢招惹的,寻常人连在康家门外路过,都得屏息静气。

时间久了,晦雪天里到处都是鬼祟,康家终究只是凡人一群,他们怕遭报应,便勤加施粥,想为子孙后代积德。

他们害的是人命,掳的是别人整年的干粮,施的粥却是水上浮了几粒米!

大雪封山,那荒雪路无进无出,偏就是在那风饕雪虐的时日,一行修仙者闯进了晦雪天。

在那样的晦雪天里,谁家做饭时多放一粒米,当天谁家杀了鸡鸭,谁家宰杀了同袍,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更别提,此时来了一行衣着单薄,不畏风雪的修仙者。

这世道,谁不想入“仙门仙宗”,谁不想高人一等,就算只能当得上外门弟子,那也是不愁吃穿了,要是命好的,一个走运就登上九重天,阖家可不就跟着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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