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03)

说着,他好像觉察到什么,露出讶异失魂的神色,说服自己般猛摇了两下头。

沈兰翘听愣了,都是在苦海里沉沦的,两人俱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她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被人歆羡。

“她……还说什么了?”

男子挤出声音:“要不是没有抵拒闲言碎语的决心,她想,照顾你。”

沈兰翘握紧双拳,抖得不成样子。片刻,她猛一转身,握住引玉的手,碰到时冷不丁被冻了个正着,连忙松开,急切地说:“阿沁死得无辜,都说人死会回魂,此前我家那两位去世,我生怕他们回来找我。不想,七日一到,就算门前撒了灶灰,也不见有鬼魂从上边踏过,我料想,他们的魂怕是被吃了,要么就是被关到了厉坛下,我总觉得,到七日之期,阿沁的魂也不会回来了。”

沈兰翘说得急,来不及吞咽,被自己的津液呛到,咳了许久才缓过来,又说:“厉坛那地方总是有僵,又会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那些在这里设坛的人居心叵测,仙姑,我猜他们是在养鬼,他们故意让晦雪天变成这样。康家害人也是有意为之,他们在助纣为虐!”

男子听得心乱如麻,摇头说:“不,阿沁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

沈兰翘不吭声了,抖着双肩又要哭,她自己是了无祈愿了,不愿再打破男子心中那点儿渴盼。

引玉朝莲升看去,把对方手里那沓纸钱抽走,看着手中物什说:“看来,还得将那人引出来,才知道是不是无嫌,也才能知其用意。”

“无嫌是谁?”沈兰翘噙着泪花的眼一眨,她本就聪明,一下便将这话和之前听到的串联上了,瑟瑟发抖道:“难道不是野鬼们吃的纸钱和供品?”

引玉不答,转身道:“这纸钱我拿走了,你们少沾染些阴气,日后许还能顺风顺水。”

没得回应,沈兰翘却不颓唐,她觉得就是她想的那样。

莲升没急着离开,径自从竹篮里抽出了一张完整的黄纸,跟此前撕纸人那样,叠弄着撕了几下。

引玉投去一眼,还以为莲升又要叠什么小人,没想到那玩意一成,竟是一朵略显寒碜的花。

或许是莲花,只是模样太磕碜了些,所以看不出种类。

“伸手。”莲升对沈兰翘说。

沈兰翘怔了一瞬,犹犹豫豫地抬手。

莲升把那朵莲往沈兰翘掌心上放,平淡说:“把它放在床头,能得好眠。”

沈兰翘定定看着掌心那朵轻飘飘的莲,点头道谢:“多谢仙姑,我一定牢牢放它在床头!”

炕是烧着的,连带着整个屋又燥又暖,推门往外一走,冷风呼啸着扑上面堂,冻得引玉直哆嗦。

她不想碰到纸钱上的咬痕,只伸了两根手指头捏住边沿,回头促狭道:“不是不能左右凡人命数么,送花作甚,都不见你送我。”

“我在你身边,还需要什么纸花。”莲升睨见对方袖外那两根和雪一样白的手,索性把纸钱又拿了回去。

引玉伸手欲夺,一边说:“纸造的哪比得过活人,不过么,好在纸不会推我拒我,但你会。”

莲升抬高手臂,让引玉够不着,手里的稀碎纸钱被风撞得簌簌响,她轻声一笑,好似玉珠落盘,“我推你拒你,你不是会双脚并用地攀我?”

“那是几个时辰前了,今非昔比。”引玉踮脚踮得累,索性不抢了,哼了一声说:“如今不遂我意的,我才懒得搭理。”

“与其用这纸钱引人出来,不如换新的,省得被觉察出来。”莲升垂下手,又说:“无嫌用不着像鬼魂那样夺别人香火吃,如若她真的那么做,你觉得,她是在替谁吃。”

自然是使役她之人!

引玉想到小荒渚那偷吃五门香火的,总觉得像饿虎扑食,得是多缺供奉,才那么急迫。她抬手闻自己的手腕,哧了一声,“我真担心,有朝一日我身上也沾上那臭味。”

莲升拉住引玉手腕,拇指用力碾过里侧,好像想令这手腕子沾满自己的气息。她眼皮低敛,神色难辨地说:“万万不会。”

“你知道我的役钉是怎么来的么?”引玉忽然问。

莲升松了手,说:“因我,但……我也不清楚详细。”她手上倏然烧起一把火,把那沓纸钱烧得一干二净。

雪天里风大,余下那点细微火光瞬间熄灭。

莲升一捻五指,掌中灰烬飞洒而出,好似遍天鸦羽。

引玉遥遥望着,似乎能看见,二十多年前晦雪天还是遍城黑雪的样子。

两位仙姑都已离开,男子又怎敢在姑娘屋中久留,仓促安慰了几句便推门出来,冲着引玉和莲升拱手说:“两位仙姑如果要去厉坛,我可以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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