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57)

画上本就有浅淡墨色,如今又添几笔,乍一看像是无意泼洒上去的墨点,细看才分辨出那是几个人形。

柯广原见怪不怪,胆子已经练大了些许。

引玉盯着画,发觉画上的几个人影竟在微微晃动,好像烛烟摇曳,但其余的车马行人,全都寸步不移。

不,还是不对。

引玉纵观全画,发现有几处色调略显古怪。

墨色到底还未完全显露,乍一看只觉得是画纸污浊,沾了些淡灰水渍,然而那几处色泽偏深,落笔重了些。

引玉眯眼细看,可惜那一个个轮廓都很模糊。她朝怀中看去,思索片刻才道:“还请你再进一次画,这回提前告诉你了,可别说又被吓破了胆。”

耳报神来不及应声,便被抛到了画里。

木人入画,画上又出现一处斑驳墨迹,和戏班子的身影一样,墨色稍深一些。

引玉记住画中大概,回头对柯广原说:“我要入画,康家人若要进店,便让他们进。”

柯广原连忙应声,也不知是人入了画,还是画把人吃了进去,怪哉。

入画,又见千灯交相辉映,高楼上罗绮翩飞。

画中的戏班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又见木人从天而降,赶紧伸手接住。

霍金枝见引玉走来,连忙把木人还了过去,颤巍巍道:“仙姑,这画中天地是真是假,进来这里,是不是就不会被康家找到了?”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未必找得到你们。”引玉接了木人,又说:“你们先待在这,等康家人走了,我自会送你们出去。”

霍金枝等人连忙道谢,差点还要行起大礼。

倒是白朝阳,还在捂着胸口,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什么“神仙保佑”一类的话。

引玉记着那几处墨迹的位置,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几样东西,是寺庙里盛饭菜用的应器,木鱼及敲打用的犍稚,还有一片老旧云板。

加上上回被她拿到画外的那颗石珠,这些外来的可都是佛门器物。

只是,除了用石像料子打磨成的石珠外,这些东西在小悟墟都不少见,可以说遍地都是。

引玉把找着的器物全装进衣兜,转身离开画卷。

出了画,便见一熟悉身影坐在桌边,红裙曳地,恰似红莲一株。

“又入画了?”莲升撘在桌上的手略显拘谨,半个手掌竟都藏在袖中。

引玉走过去,将莲升袖口一提,便见她虎口上有狰狞焦痕,虽然比当时在小荒渚里焦黑的半个身好上许多,但也触目惊心。

“你……”

莲升不以为意地拉了袖口,重新将伤痕遮起,好似不痛不痒,起身说:“上楼说。”

店小二还在外边站着,突然压低声:“康家的人过来了!”

柯广原背都打直了,屏息望出门外。

风雪中,康家的下人艰难走近,推门便问:“可有见到此前在染坊前搭台的戏班子?”

“不曾。”柯广原拘谨又紧张。

那问话的人心觉奇怪,眺了他一眼,想想又问:“此前你们瞒仙长和康家许多,仙长不追究此事,老爷也不责怪你们,不过我多问一句,那两位仙姑如今可还住在店里?”

“昨儿就走啦。”店小二抬臂往大堂一挥,笑着问:“几位要进来坐坐吗。”

康家还没找着戏班子,哪有心思搁这儿喝茶,摆摆手就走了。

引玉和莲升早回到房中,门刚关上,莲升便被抵住,后背紧挨着门扇,是前不得,也退不开。

莲升怎会不痛,只是强忍着不露声色罢了,被引玉一挠手腕,伤了的大半个手掌酥酥麻麻,好像完全病愈。

引玉把木人抛上床褥,抛得干脆,看都不多看一眼,捧起莲升的手,轻呼出一口潮溺的气,说:“疼不疼。”

莲升没应声,被抛远的耳报神却稚着声委屈道:“我要是凡胎□□,早痛到直下黄泉了,从未见过如此苛待老人家的,用我时我就是宝贝,不用我了,怕是骨灰都给我扬了。”

莲升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一点金光飞了出去,把耳报神的嘴堵了。

“肉身之痛,不过尔尔。”她微拢五指,企图将伤口掩上,不想竟被引玉根根掰直。

引玉又吹出一口气,饶是莲升皮肉皆烂,也被那气息熏得发痒。

莲升收回手,平淡道:“上白玉京又见劫雷,我本想随它下凡,一个大意就伤着了。”

引玉捏住莲升袖子,把人往桌边推,还好心拉出凳子,好让莲升坐下。

她双臂往桌上一撑,噙着刁难的笑,慢吞吞说:“怎这么不小心,手都伤着了,如何叫我快活。”

谈吐懒怠,好像漫不经心,可一字一句都在往人心窝上戳,用的不是夺命剑,而是温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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