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68)

薄薄的泥层下,佛像露出一角。

康家祠堂里的像不过婴孩大,这座想必也是,只是泥土埋得紧实,没有铁铲铁锹在身,当真不好挖。

那香案被不透光的红布牢牢盖着,桌下昏暗,屋外冷风一嚎,听着像野鬼在叫。

引玉又从香案下钻出来,四处翻翻找找,捡了只摔碎的瓷碟,用来刮挖。

土里的佛像渐渐显露真容,果然和康家祠堂的一模一样。

引玉小心翼翼将佛像捧出,一点点拂开它身上的泥,再缓慢一转,果然见到了魔佛般狰狞的另一面。

一面眉开眼笑,另一面阴险凶恶。

佛像变脸一事,她已听到两回,如今拿到佛像,自然得一点点摸索。

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也不知脸打哪儿变,不过她没有白忙,背后那面的额头上似乎嵌了个东西,边沿足够契合,但摸起来还是不太平整。

里边一定嵌了东西,可惜抠不出来,若是贸然摔碎,无嫌背后之人多半会有所察觉。

思来想去,引玉从角落里翻出一个不知是谁留下的背篓,把佛像装了进去,再取一角灰扑扑的粗布,往背篓口一盖。

耳报神在雪下坐了许久,一身木头都要被冻僵了,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在响,才阴阳怪气地说:“终于想起老人家我了,我在这兢兢业业替你看门,你倒好,在庙里面不闻不问。”

引玉背着篓子,弯腰把木人捡起,不紧不慢道:“这不是来了么,可把你急得。”

“被风吹雪打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急。”耳报神身一轻,眼前天旋地转,啪一声掉进了一昏暗洞穴中。

再看,不是洞穴,其间渗有光,似乎是个篾篓。

耳报神转着那木眼珠,正想问引玉是从哪捡来的背篓,冷不丁看到两面佛背后那张狰狞诡异的脸,惨叫道:“你怎么将这玩意和我放在一起,老人家经受不住吓,我胆子要是被吓飞了,你哭都来不及了!”

引玉重新遮上粗布,嘘了一声说:“我悄悄挖出来的,小点声,我要带回去给莲升看。”

耳报神庆幸自己没有人身,否则牙齿抖成这样,也不知能留得住几颗。它干脆闭上眼说:“我不说话就是,你快些回去,别在这磨磨蹭蹭,我暂且忍耐片刻!”

“莫慌,这就走。”引玉说。

耳报神怕得厉害,心知这两面佛绝非善物,虽然它答应不说话,可这闭眼闭嘴的,心里更容易犯怵,忍不住说:“这玩意看完还是早些扔了为好,可别放在屋里供着。”

引玉温温吞吞地说:“会变脸的两面佛像,自然要带回去好好看,供它?怕是要折我的寿。”

“如今折的是我老人家的寿!我老人家真是百八十个胆子都不够你吓,下回你要是再做这种事,可别惦记我了。”耳报神欲哭无泪。

“省得你骂骂咧咧。”引玉走得吃力,眼睫上结了点霜,路都看不清了,自顾自地说:“变脸是其一,其二,我以为它身上石料和那石珠的一样,可惜不是。”

到底是白日,能碰上康家的人,也能碰得到其他人。

远处有人战巍巍路过,对身边人说:“我带你去康家求医的时候,生怕你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醒来就不认得我了,幸好没有!我问了同日一起去康家的几个,头轮醒来的都没变,没醒的再去求,病者眼是睁了,模样却变得比饿鬼还可怕,竟吵着要吃活人!”

“给他吃了?”

“没!饿了一日,突然就死了!我总觉得,康家在坑咱们,那根本不是什么失魂症!”

两人倏然停步,听见身边路过的白衣姑娘在自言自语路过,她模样单薄,好似山精鬼魅。

引玉也朝那两人看去,看见其中一人额上有未散尽的金光,便知是莲升假扮柯广原那日顺手救下的。

两人瞅清了引玉那张白得瘆人的脸,齐齐一个哆嗦,活人哪能是这模样!

背篓里,耳报神有所察觉,没再老气横秋地哼哼唧唧,而是脆生生地哭出声,呜哇不停。

雪下那两人一听到小孩哭喊,当即没了惧意,只慢吞吞从口中吐出俩字:“也是可怜人。”

引玉回了客栈,放下背篓便把粗布摘了,对着耳报神说:“这算不算为老不尊?”

“我这是为了谁,你不知报答也就算了,竟还说我不是,就当我是一腔好意付东流,白忙活了。”耳报神还是闭着眼,生怕两眼一睁,就和那两面佛面对面。

“把你拿出来了,睁眼。”引玉捞出木人。

耳报神觉察身一轻,才慢腾腾掀开眼帘,确认自个儿不在篓中,才哼出一声。

莲升还没回来,引玉先回了房,将背篓随意往地上一放,又用粗布严严实实遮上,不让那两面佛露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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