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83)

康喜名不敢动弹,后背冷汗狂流,磕磕巴巴说:“仙、仙长有什么吩咐,在屋里说就是,外面冷风冷雪,岂敢劳烦您出来,我耳朵灵着呢,听得到!”

出来的不是无嫌,只是一股气。

无嫌端坐在屋里,眼死睁到泛红,显然又在同自己较量,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神色变了又变。

无嫌的神志好比瀚海中的浑噩轻舟,役钉一动,狂浪一打,她便会有所察觉,又痛得清醒过来。

她必不能让灵命得知望仙山的变化,为此,只能竭尽全力扼住手脚,将役钉逼出半寸!

仅是半寸,无嫌便痛得死去活来,冷淡神色最终被怨愤取代,她还是她。

但她无暇得意,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问:“她送走了你的至爱,断绝了你们的最后一面,你们的果不是善果,你恨她不恨?”

是灵命的声音。

无嫌气息奄奄,劫雷夺走了她大半条命,她这片刻清醒,是耗费余下半条命得来的。

康香露,康香露——

“你心底所恨数不胜数,却不愿为了康香露再添一人,你懂爱么?不懂,如今看,连恨也恨得不够分明。”

康香露啊,可怜的康香露。

我不爱吗,不懂恨吗?无嫌无声地问起自己。

“可怜啊,世人多可怜,我救你于苦痛,你违逆我多次,我也可怜。”

无嫌仰头,无声呐喊,屋里器皿全碎。以往她也恨天恨地,但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差点失控。

这凶戾,约莫是通过役钉承来的,是使役者差点失控!

无嫌不得已,朝自身灵台轰出一掌,迫使自己昏了过去。可她痛啊,她周身都痛,一下便痛醒,所幸心底声音已经消停。

康喜名还在院子里,差点被大雪灌成冰雕。

无嫌合目,寒着声问:“康家的两面佛像,你是如何照料的?”

康喜名打了个寒噤,不敢说两面佛像染血一事,说:“回仙长,日日焚香烧纸,好好供着呢!”

望仙山里,冰壁上的墨字全是重复的,有的恰似狂书,有的写得温婉,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书下。

莲升将些许干涸的墨痕刮到指甲盖里,凑近一嗅。她咬过引玉的唇,舔/弄着将香气吃进嘴里,也在引玉身上闻过百八十遍。

此香彼香,根本就是同一种。

前路越来越窄,应当是到顶了,最上边……有东西,竟然悬有石珠一颗。

正是灵命的佛珠。

莲升抬臂抓住,又一震掌,却不是要把冰壁击碎,而是将迸开的冰屑冰块都给它拼了回去。

金光成了糨糊,往裂痕间一挤,道道裂纹顿时不见。

回到底下,莲升伸手说:“直通望仙山山巅。”

引玉翻掌,掌心忽然一沉,一颗石珠落在上边。

“在上面拿到的?”她见莲升还不收手,才留意到莲升那平整的指甲盖边,竟蹭着了些许墨迹。

“不错,悬在顶巅。”莲升皱眉,又说:“闻闻。”

引玉弯腰,正如对镜自观,总有那么片刻,会觉得镜中人无比陌生。

“如何?”莲升问。

引玉开了口,声音喑哑,“是我。”

“我震碎了冰壁,从底下刮出来些许。”莲升眸色晦暗,“不必担心,裂痕都给补上了。”

引玉收起石珠,不作声地把莲升指甲上的墨痕捻散。

她琢磨得头昏眼花,自言自语:“最开始时,我为什么要庇护晦雪天,为什么留在此地,慧水赤山那么大,单是因此此地贫瘠,我眼里容不得一点荒芜寂寞?”

莲升把引玉的手焐热,身侧原只有一朵熠熠生辉的金莲,她使去一个眼色,金莲便分作数朵竞相开放,朝前路延伸而出。

洞穴里,万鬼如果还有活人之躯,定要爬得个屁滚尿流,生怕被那金光撞上!

两人齐齐前行,逐着遍地金莲而去,一路畅通无阻。

引玉走得小心,生怕踩着金莲,还有心思说笑:“总不会我的真身其实不是画卷,而是这望仙山。”

莲升回头牵她,突然一拽,害得引玉踩碎了脚下的金莲,说:“那你能把望仙山收进灵台么?”

“不能,不然那时候在灵命像里时,我就不能用画卷缠你,只能召出大山压你头顶了。”引玉笑着,转而问:“拽我干嘛呢。”

“不舍得踩?”莲升淡着声打趣,“你是怕它疼了?”

别的仙佛是步步生莲,她倒好,一步踏碎一朵。

金莲遍地,引玉找不到一点间隙,索性踩在那金光上,慢吞吞说:“改日踩得你哭不出来。”

“最好用力些,别嘟嘟囔囔,还噙着眼泪往后躲。”莲升睨她。

“莲升啊。”引玉笑着感慨,“好俗。”

结满冰的密道果然能通向厉坛,此前没留意,因为洞口是在一面刻满咒文的暗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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