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297)

“的确是祥乐寺。”莲升定定看他,说:“寺里有半院的桃树,二十三年前,有人曾在那掘走桃树一棵。”

听到“祥乐寺”,谢聆的目光更是摇摆不安,原先松弛的姿态变得何其紧绷,说:“庙里的确有不少桃树,厉坛的那株有灵,不知寺庙里的其他桃树如何。”

“其他的平平无奇。”莲升话总是不说尽,似乎不想挑破谢聆那脆弱的心防。

谢聆垂下眼,压着嗓说:“庙里的师父还是不是从前那位?”

“应该是,那位师父说他从前就在祥乐寺,如今独自守在寺中。”莲升淡声。

引玉往听宵雨里看,故意问:“谢音在房里么。”

谢聆假装心澜不动,垂着眼说:“在。”

“可以见见谢音么。”引玉又问。

她不是要挑破,她要谢聆自己想明白。

世人多苦难,若是一直沉溺在自己臆造的和乐美满中,也许死都死不明白。

早些抽身而出,死后也好做个清醒鬼,投个清醒胎。

谢聆神色微变,拉起门,将身后的那点间隙完全挡住,说:“谢音累了,在休息。”

他惊慌失措,扶在门上的手颤抖不停,他自己不愿承认的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莲升移开目光,掌心一翻,朝引玉递去,手上被劫雷擦出的伤已经结痂。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莲升,装作不解其意。

莲升不想看谢聆这可怜人被逼急,皱着眉头,喉头挤出一个字“痒”。

伤口结痂,是会痒。

引玉轻捏莲升手指,牵她走远,眸光盈盈润润,说:“怎的,还冲我撒娇呢,从我这学的?”

莲升收了手,推门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一直都有,我何时不坦诚?我想要什么便要什么,说我心术不正也罢,反正我非要。”引玉笑着踏进门,差点踩着地上的木人。

耳报神那木头身可不好驾驭,怕是又使了九牛二毛之力,才从桌上滚到这。

它眼皮子一掀,明明眼耳口鼻都是事先雕好的,无甚表情可言,偏那眼珠一转,硬生生凹出了一副怒目嗔视的模样,说:“怎还知道回来呢,也不知道二位是被哪里的妖魔鬼怪绊住脚了,二位再迟些回来,我老人家就要被两面佛像吓得魂飞魄散了,二位怕是要哭断肠。”

引玉弯腰捡起木人,把它往桌上一搁,说:“去了厉坛一趟,找到了桃树的来处,无嫌此前在小荒渚布阵养疫鬼,定也和灵命脱不开关系。”

耳报神原听得心烦意乱,腹诽此人顾左右而言他,可一听到邬嫌有关的事,立即把委屈都抛到了边上,说:“如何,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莲升关上门,走去推窗,往厉坛的方向望,微眯着眼说:“灵命曾也在卧看山传疫,在晦雪天设坛前,卧看山因疫病死了不少人。”

“就算如此,邬嫌也罪无可赦,她养疫鬼前已经恶状满身,总不会事事都是别人所迫!”耳报神冷哼。

莲升回头,平和开口:“无嫌能到慧水赤山,定是因为灵命。”

引玉坐下,终于得以休息一阵,长舒一口气说:“我此前的怀疑,已渐渐得到印证。”

窗外隐约传进来些许哀乐,那些去厉坛给康文舟烧纸的康家人,似乎要回去了。

只是,康家所到之处,都有人从屋里丢出东西,全都往死里砸。

应了老夫人的吩咐,没一人还手,老夫人想让康觉海和康文舟安息,不想再生事端。

夜里,引玉搁在枕边的画卷又湿哒哒的,她侧身时恰好碰着,冻得她立刻清醒了。

引玉一醒,躺在边上与她抵足而眠的莲升也睁了眼问:“怎么了。”

“无嫌。”引玉抱起画卷,衣襟被打湿一片,推起莲升说:“走!”

莲升当即明白,凭空抖出一披风,把引玉罩在其中,自个儿无暇穿上外衫,推了门便往楼下去。

寒风撞窗,和当日一模一样,只是此番无嫌来势更加凶猛,屋中桌椅俱震。

店小二躲在柜台后慌慌张张使眼色,根本不敢出声。

引玉拉着莲升躲进画里,一个不留神,便撞进画中莲池,扑通砸出水花大片。

画么,不论是人、牛马,还是莲池,都只画了个皮囊,画纸原是什么样,皮囊之下就是什么样。

水花四溅,引玉揽着莲升跌入白蒙蒙的无底洞,白得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却比雪原还要刺目。

没有底,两人便一直轻悠悠往下降。

引玉细胳膊细腿全缠在莲升身上,仿佛要把自己嵌到莲升骨子里,凑近了用含糊的声音说:“灵命又使驭着无嫌过来了,多半是想在厉坛之祭开始前,再来逮我们一次,牠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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