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340)

莲升脚步一顿,看见罩衫下摆沾了几个黑色指印。

孙禀衣哭道:“我不想留在此地了,两位仙姑可否带我离开,我、我自知根骨不好,不是修仙的料子,我……”

引玉自身难保,只想让他自己打退堂鼓,索性说:“我们要到晦雪天。”

晦雪天是出了名的冷,沿途全是冻死骨,厉鬼比活人还多,生人去那地方,无疑是送命。

孙禀衣愣了一下,竟不退却,反而说:“我不太去过外边,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晦雪天的事,如果能死在那里也好,听说人死后,魂魄会被厉鬼吃尽,这样一来,也省得转世之苦。”

引玉哪料,这人年纪轻轻,不求活,反而求死。她俯身撑住膝盖,问:“你真不怕死?”

“世道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孙禀衣抹泪,还抓着莲升裙角不松。

莲升面无表情,倒也不是真的冷酷无情,淡声说:“你要是真不怕死,便随我们到晦雪天,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事没得后悔。”

“我不悔!”孙禀衣扬声。

引玉诧异,瞥了莲升一眼。

莲升说:“晦雪天有家客栈名叫闻安,你如果下定决心要走,不妨去那里当个帮工。”

“好,当帮工也好!”孙禀衣热泪盈眶。

岂料莲升又说:“如今客栈里只有掌柜和店小二,一个是鬼,一个做过鬼。”

孙禀衣僵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不怕!”

少年人,多的是无畏和莽撞。

下了山,引玉隐约听见一声惨叫,回头时看见不少鬼祟往孙家的院子涌。

莲升也有所察觉,碍于孙禀衣跟在身后,所以只字不言。

引玉传心声给莲升,说:“此前孙家人多,阳气足,就算日子挑得不好,也没有鬼怪蜂拥而上,如今人都走光了,只余那孙家老爷还在宅中。”

“死不足惜。”莲升回以心声。

一路赶回晦雪天,孙禀衣御马,莲升和引玉扶风腾云。

谢聆和薛问雪早一步回到,两人未回客栈,先到骸骨台边上一探究竟,生怕又有变故。

边上的断肢残骸和遍地鲜血全被大雪覆盖住了,康家人不知所踪。

厉坛上的桃树微微曳动,桃树变作的妖认得谢聆的气息,知道此人并无恶意,这才现了身。她躲在树后微微露面,在见到薛问雪那陌生面孔时又猛一缩头。

谢聆走上骸骨台,明知那不是谢音,可周身血液还是狂往颅顶上涌,他两耳嗡嗡,匆忙奔了过去。

薛问雪立即明白,这妖便是碍了谢聆道心之物,他眼里容不下妖邪,又不忍看友人执迷不悟,歘啦一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桃树。

剑尖破空而去,谢聆闻声扭头,抬起剑鞘挡在剑前,冷声说:“薛问雪!”

薛问雪顿住,却不是因为谢聆的阻挠,而是因为他察觉出,厉坛下竟有鬼祟无数,那浓浓鬼气好像浪潮,能掀天揭地!

“在仙姑们未将天净水取回前,这树碰不得。”谢聆寸步不让。

薛问雪不得不收剑,错愕看向脚边,问:“晦雪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聆只好徐徐道出,余光暗暗睨向桃树,桃妖被吓着,已经藏起来了。

晦雪天的事错综复杂,若要细说,怕是半日也说不完,谢聆择其轻重,说了厉坛的来由。

薛问雪斩妖除魔多年,头次听闻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怒火朝天道:“康家在哪,那些人全部该死!”

谢聆怀中的耳报神找到了知音,糯声开口:“作恶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吃足刀锯鼎镬,叫惨死的人如何安息!”

“康家已被厉坛下跑出来的僵吃去大半。”谢聆抬起剑鞘,挡在薛问雪身前。

桃树后,那粉衫丫头又现了身,抱着树小心翼翼往远处打量。

谢聆登时屏息,唯恐将桃妖吓着。

薛问雪已无杀意,却直白说出:“你心不为证道,是因为这只妖?”

谢聆不语。

“你的杂念太多了。”薛问雪紧皱眉头,冷冷睨向树后,不像在看活物,又说:“待仙姑取回天净水,是不是就能将这妖物铲除?”

“不能。”谢聆挤出声。

他不愿道出的真相,正在他心头不遗余力地冲撞着,化作一个个字音,抵上他的舌根,令他舌齿发麻。

“你道心不稳,再不拔除杂念,定会断了前途,前面的修行全部白费。”薛问雪无心无情,将去处杂思说得何其轻松。

谢聆目露迷惘,眼中毫无神采,他此前一心向道,只为了却妹妹夙愿。如果不是为此,那他修仙是为了什么,他的道心何在?

“势必要斩杀此妖。”薛问雪说。

“不可——”谢聆哑声,“我踏上修途,扮作妹妹的模样降妖捉鬼,是因我不舍、我愧悔无地!妹妹全因我而死,可如今我才知道,妹妹的魂魄没有被鬼祟吞吃,而是化入了此妖的身,她是妖不假,可她……也算是我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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