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415)

莲升也展开纸伞,往引玉发顶遮,皱眉说:“芙蓉浦果然受难。”

引玉提起裙边朝断竹走去,捏住串在上边的黄纸,黄纸还是新的,否则风吹雨淋多年,哪还能好端端逗留在竹竿上。

“有人来过。”她说完不由得屏息,留意起周遭动静,只盼那人是林醉影。

只可惜此地死气太重,一时间辨不清哪里有生人气息,尤其雨势过大,将气味洗去大半。

莲升轻嘘一声,嗅不见气味,便只能听声。

大雨中,似乎有女子在咿咿呀呀地唱曲,唱得哀哀戚戚,气若游丝。

“果然有人。”引玉微惊。

“过去看看。”莲升说。

引玉循着声音找去,路上看见有簇铃兰开得盛,便弯腰折下,说:“给你编个花环,当年你送我一只,我还没来得及还礼。”

莲升淡呵一声,说:“那时你一心只想灌醉我,哪会记得还礼。”

引玉站起身,窸窸窣窣地折起来,只可惜她的手不如当时卖花环的小妖巧,手中花环松松散散,花叶又压折了许多,好似被人踩过一脚。

她索性不多看,编好便往莲升发顶放,说:“你竟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第一次到芙蓉浦。”莲升扶稳发顶花环,不嫌它难看。她脚步缓下些许,打量起别处,说:“可惜,那时候我光顾着找你,无暇顾及其他,日后芙蓉浦就算能恢复昔日繁荣,也不可能同于彼时。”

引玉侧耳倾听,可惜雨声颇大,根本听不清女子的唱词。

字音和腔调全被雨水搅得稀碎,只朦朦胧胧听出几分悲恸。

“可怜我寸骨皆成灰,所恨无人知啊,可怜我魂断芙蓉浦,愤愤谁可平?”

幸好,虽然听不清楚,却能辨得清方向。

引玉握上伞柄,借以牵着莲升快步走去,再看阮桃不紧不慢跟在后边,手脚哪像有半分痛,可见无嫌果然不在此地。

芙蓉浦到处都是断竹,到处都是被日晒风吹得发灰的白骨,一些骸骨甚至拼不齐全,有的缺头,有的断臂,也不知丢哪去了。

光凭这白骨,引玉又哪能认得出林醉影,她干脆抖开画卷,半个手臂穿入其中,好似在捞什么东西。

未几,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被捞了出来,她们二人迷迷糊糊,待看清芙蓉浦的惨状后,哭得不成样子,哭声一个赛一个尖锐。

引玉收好画卷,拉起莲升的手往自己耳上捂,对那两缕念说:“迟些再哭,如今需要你们认认,这唱歌的是谁。”

莲升由她,虚虚拢住她一只耳,也不知这拢与不拢,有何区别。

香满衣打起哭嗝,诧异问:“怎会有人唱歌?”

云满路捏起她的两片唇,故作恶狠地说:“这是好事,有人活着呢!”

“未必是活人,此地生气都被冲淡了,鬼气也寡淡。”引玉继续追寻远处的幽幽唱腔。

“当时的死魂指不定也被灵命送走了。”莲升说。

香满衣苦思冥想,急得到处飞蹿,抓耳挠腮地说:“我的记忆不如主子,哪里认得出这是谁在唱歌,芙蓉浦的歌女多着了!”

“你蹿来蹿去的,真是像极了猴。”云满路嘲谑,转而又说:“我倒觉得,听起来有几分像琬娘。”

“琬娘?”引玉无甚印象。

香满衣恍然大悟,说:“不错,琬娘那调子总是哀怨,来芙蓉浦的人多是为了寻欢,没谁愿意听她哭哭啼啼,所以她总是独自待在湖边。”

云满路轻哼,“你就这点记性。”

“哪个湖边?”莲升遂问。

香满衣和云满路嘴上不对付,却是不约而同地指向一处,恰好就是咿呀唱曲声传来的方向。

两缕念急于见到芙蓉浦的其他“人”,越到引玉和莲升前面,火烧火燎往那边赶。

引玉扭头见阮桃走得慢,尤其她身边那僵,浑身麻布湿了水,手脚变得愈发笨重,干脆对薛问雪说:“劳烦你带好他们,我们先到前边一探究竟。”

“且放心。”薛问雪不得不应下,话音方落,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是从何开始,便不嫌琐事了。

芙蓉浦到处是水,说起湖边,那可处处皆是湖边。所幸香满衣和云满路就算已成千万残念,还清楚记得当年种种,连弯路也未走,轻易便找到一处空无一人的湖边亭台。

湖水上满是雨打出的涟漪,圈圈相嵌,无一完整。怪的是,越是接近亭台,那唱腔越轻,就好像走反了方向。

前边引路的香满衣和云满路陷入迷蒙,往回兜了一圈。

香满衣不解道:“路没走错,是她唱得越来越轻了,怎么,莫非是我们吓着她了?”

“当年所有人互相残杀,她怕遇到人也理所应当。”云满路难得不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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