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425)

泽芝敛了目光,继续说:“我回来单是为了将钵中水倒进水池,水池一日不平, 我一日不能歇。”

引玉早猜到泽芝此举并非一时兴起,可听到对方这番言辞, 还是微微一惊。

纵观整座白玉京, 或许也只有泽芝此等寂定平和之人, 才有这不拔之志,旁人怕是还没把第一碗盛满,就已弃钵而去。

这不倦之心,不摇之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引玉倏然展颜,不由得想,泽芝为什么偏要填满那水池,仅是因为清幽好看?这算是泽芝的私欲么,此人也会像红尘中的众多凡人一样,心中有无尽牵挂么。

泽芝淡声问:“看得如何。”

引玉撩起碍事的头发,随手从案上拿了根红绳系上,说:“你不是见着了么,如果只是粗略一看,我何必还添上附注。我可不是事事都和你意见一致,你秉公,而我更重情理。”

案上有红绳众多,原就是泽芝用来束发的,只是在此以前,它们是一根根井然有序地放在桌上,如今却被拨成了一团。

泽芝只是投去一眼,任引玉胡来,也不出声讨回。

“我可不是暗讽你无情。”引玉促狭。

“既然不是偷闲躲静之人,早些时候怎么不将公务处理好。”泽芝已将地上乱成一团的竹简全部堆好,大大小小的事务分门别类,找起来也轻松。

“我又不像你这么急。”引玉蘸上墨汁,又写下数列字,说:“凡事有一就会有二,你如今事事亲力亲为,不怕我来日成甩手掌柜,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这段时日我多做一些也无妨。”泽芝微顿,似乎意有所指,又说:“来日这些事务,还得倚赖你。”

“怎的?”引玉没往别处想,嗤了一声便说:“还做一休一了?这样的话,当时还不如让天道将活儿好好分。你看你,一个人远远住在小悟墟,不近人,连共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都不清楚。”

“是你行事拖沓。”泽芝说话亦不留情面,向来干脆。

引玉笑了,说:“我本性如此,你要是嫌烦了,到天道跟前指责我就是,你不是仙辰匣么,你可是有通天之能。”

泽芝不咸不淡睨她,又朝竹简扫去一眼,看引玉会不会一时起意乱书附注,说:“容得了你,才容得天地诸事。”

“把我当成你修行路上的一劫了?”引玉双臂一环,只可惜座下是蒲团,连个靠背也没有,她再懒散也无处可倚。

她一副不与泽芝辩明此事便誓不罢休的模样,说:“我即是我,和天地诸事两不相干,既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劫难,你可别将我当成旁物。”

“人人都能是自身,也可作他人之劫。”泽芝转身欲走,说:“你想独立于诸物之外?就算是闭关自守、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也是做不到的。”

“听你此言,有几分悲观,不过是盛了几日的天净水,你何故如此。”引玉哪容泽芝离开,可她拦不住,索性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又要去盛天净水?依我看,你这水不盛也罢,再盛几日,定要生出心魔。”

“与心魔无关。”泽芝停在水池上,那时池中既没有水,更没有莲,亦没有鲤鱼。

引玉双手背至身后,身倾向前,打量起泽芝面色,但见对方眉心花钿有几分黯淡,显然心有不悦。此人喜怒不形于色,若非她发现花钿奥妙,许还琢磨不透对方心绪。

她就好似窥探到独属自己的珍宝,暗地里喜不自胜,不由得说:“你看这泥坑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泽芝平静目视前方,说:“众生。”

“我看众生欣欣向荣,凡间喜乐平安,可不像你这破烂泥坑。”引玉见解不同。

泽芝却转头,定定看向引玉。

引玉眉梢一抬,心里略觉诧异,想起来此人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她,何其专注,眼底包容显而易见,似乎还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可这不是在看她,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物,她不喜欢泽芝这样的眼神,好比凡间的空泛诗词,伤春悲秋,实则毫无意义。

“怎么?”引玉终于还是碰到了泽芝眉心的花钿,趁其不防飞快一碰,然后飞快收手,“不会觉得我是在诽谤你的水池吧。”

“我从未如此想过。”泽芝掌心一翻,金钵凭空出现,只是钵中天净水已全被泼出,如今丁点水痕也不剩。

水池水未满,此行路漫。

“也是。”引玉释怀,“你哪会在意我在想什么。”

泽芝不辩驳。

“那你说。”引玉好整以暇,说:“你刚才透过我,看到了谁?”

“天地画卷。”泽芝直白。

这还真是引玉意想不到的回答,但想到是从泽芝口中道出,倒也正常,毕竟此人不过是看似冷淡,其实心怀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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