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536)

薛问雪仓皇瞪眼, 胸膛起伏得越发分明,那些懊悔愤懑,根本无处发泄。

引玉早料到,薛问雪并非冷漠无心之人,他注定修不了他那无情道,这一路上,他光是听见“灵犀城”三字,便已在失控边沿。

她说:“灵犀城本也该走到气运尽头,却是龙娉,造了溃堤的蚁穴,让灵犀城的惨烈无以复加。”

“我知道。”薛问雪怒而发颤,“我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龙娉不是罪魁祸首,却是杀人凶手。”引玉看着薛问雪,平静道:“我不是为龙娉开脱,只是想告诉你,你当年因何离开,灵犀城便是因何走到这气运衰竭的境地。”

“犀神,和当年被屠杀的众多首子。”薛问雪岂会不清楚,他赤红的眼几欲滴血,“我、我想见龙娉。”

莲升心如止水,不紧不慢地问:“见到她,你想做什么。”

薛问雪差点将怀中白骨箍碎,他的愤恨沿着血液流淌全身,每一寸筋骨都在用力。

他说:“我、我想……”想将龙娉碎尸万段,想令她魂飞魄散,要她尝遍世间千般痛。

莲升光是看薛问雪那双噙恨的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说:“不会让你见他。”

“为什么!”薛问雪紧咬牙关,目眦欲裂。

“她已经身死,如今只余魂魄,你是能拿她报仇泄愤,可这与天降诛罚如何,一时的痛比永生永世的痛如何?”莲升神色自若,语调无甚起伏,却带着莫名压迫。

就好比,她又回到白玉京,成了刑台上的处刑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能叫一个人生不如死,如何才算酷刑。

只是她的神色太冷淡,淡到口中的酷刑似乎只是平常讯问。

薛问雪僵住,他的确是怒到极点了,这清冷的声音好比镈钟,令他觅得片刻镇定。

是啊,怎能让龙娉轻轻松松地走。

引玉眉梢微抬,朝莲升斜去一眼,一个字没说,只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那我暂不见她。”薛问雪闭眼,敛起眼中的恨。

眼里的恨和懊悔是藏住了,可心里的如何藏得住。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日在灵犀城外,他竟错过了劫难前灵犀城的最后一眼。

他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只是遥遥观望?明明只要踏进城中,就能见到活着的衣蓝。

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偏偏他转身离开,从不移山到扪天都,一路东行,从未想过回头。

他以为,他的道在东。

薛问雪好恨,恨世道,恨族人,恨龙娉,也恨自己。

他什么都恨,越是痛恨,就越是懊悔。

边角处,阮桃一声不吭地蹲着,方才独她和薛问雪在这暗室中,她差些以为,薛问雪要尸化成旱魃了,那模样,可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在她印象中,这修仙的向来厉害,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合该有泪不轻弹,可方才他忍气吞声,像要吃人。

如今也好,薛问雪不憋了,哭喊了个痛快,阮桃也不怕了。

只是阮桃觉得,薛问雪这模样,似乎比她最伤心的时候还要凄烈,仿佛痛失所有。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说,是悔,悔恨交加。

谢音说的。

一瞬间,阮桃茫然无措,总觉得薛问雪哭湿衣襟的泪成了瓢泼大雨,把远在一旁的她也打湿了。

她心口有些许酸涩,不知怎的,也跟着难过。

那声音又轻悠悠地说,这是感同身受,身处事外,却好像亲身经历。

阮桃小声说:“我知道,我学会了。”

耳报神嘶了一声,可惜木头眼再瞪也瞪不大,“你在和谁说话呢。”

“谢音。”阮桃小小声。

耳报神想起来了,这丫头的躯壳里还有个别人的魂,也好,走到哪都不会孤独,寻常树要是在厉坛上扎根二十年不能动,怕是早就疯了。

眼看着薛问雪又要痛哭哀嚎,引玉说了一声“节哀”。她还寻思着,要不要进画一问,怀中猫便一跃而下。

猫儿方醒,神志想来还浑浑噩噩,腿脚也乏,这一落地,差点直不起身。

“归月!”引玉下意识伸手去捞,可连猫毛都没捞着。

莲升弯腰,正想将那猫儿捉回来,却见归月歪歪斜斜地踱到了薛问雪身侧。

准确说,是衣蓝的身侧。

引玉也看到了,她回过神,拉起了莲升的手。

归月未能化作人身,还是那毛茸茸的模样,凑近后往骷髅凉飕飕的指骨上轻嗅,似在怀念。

同在这灵犀城中,归月和衣蓝的确有认识的可能。衣蓝能避开龙娉的耳目,指不定还是归月的手笔。

薛问雪僵住不动。

猫儿哪还能嗅到衣蓝的气息,它站不稳身,跌下后干脆伏着,好一会才口吐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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