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563)

光是三千塔刹,就让人数不清楚,更别提贴在上边的符纸了。

只是,这不计可数的符纸叠在一块,竟还不及半人高。

“归月。”莲升仰头。

檐上的猫儿轻盈跃下,环着莲升脚边的符纸踱了一圈,不满地说:“原来我费尽心思画出来的符,只比我的猫儿身高上这么点,叫人以为我未尽力!”

“知你尽力了。”引玉弯腰拿起一张,看到猫爪子画的粗糙符文,舒展眉头说:“我一看就知是你写的,不过。”

归月竖直耳,“不过什么?”

“你以前画符喜欢画蛇添足,那时怎么忍得住。”引玉说。

猫儿跃上层层叠叠的符纸,那符纸软,被她那样一压便差点倒塌。她不慌不忙,甚至还舔起爪,说:“我平日是玩儿,那时可是上了心的,可不得画好一些。”

“三千塔刹已无需再用符纸镇压,这些符是你的心血,你想将它们置于何地。”莲升问。

归月豁达,摇头便说:“这晦气玩意还留着作甚,寓意可太不好了,要暗示灵命会重施故技。”

素来喜欢藏物的猫儿,如今不藏了,说不要便是不要。

“你当真想好了?”莲升扬手,掌中符纸飞旋而起,恰似翩跹蝶。

“自然!”归月碧眼如星,亮而笃定。

想好什么了,阮桃在一边迷迷瞪瞪地猜。

大风忽起,地上符纸全部凌空,胜似翱翱鸟雀。坐在纸上的猫儿哪还稳得住身,连忙跃开。

这符是引玉教的,引玉说:“此符一成,便是刀枪不入,只能用火去烧。”

莲升翻掌施术,天上顿时火光幢幢,鸟雀变作红蝶,又状似天星焚燎,跌落人间。

乌云踏雪的猫仰头看天,没将火烬当蝴蝶追,久久,她眼看灰烬全部落地,才慢步踏过。

那时在这小悟墟,她本就受了一些伤,后来为了一心画符,不得已封住五感,如今细细一嗅,才辨出碧根莱菔的汁液所在。

黑猫从灰烬上踏过,她独独那四个爪是白的,如今全染了黑。

但她奋不顾身,不作停留。

小荒渚塔刹远远矗立,那般无奇,轻易会被忽略。

引玉见到小荒渚塔刹,看见的不是禅意,而是罪孽。

是灵命留下的罪孽,却是众生承之担之,众生为之血流成海,为之补缀乾坤。

“到了。”莲升说。

“闻到了。”归月绕着小荒渚塔刹踱步,“有几分像云锁木泽,是甘甜的泥腥味。”

她转而看向引玉,又说:“你们就是从这去的小世界吧,跟我说说,那边是什么样?”

引玉远远站立,忽然想,如果再花上一些时日去找别的心头血,那又会是什么样。

她不靠近,她脸上乖慵全褪,和当年在刑台上一样抗拒。

“说呀。”归月催促。

引玉说:“无甚稀奇,也是有山有水,有人有鬼怪,改日你亲自去看。”

归月隐隐记得,当年在刑台上,引玉的抗拒是势与天斗,此时竟是束手无策。

她不要看到引玉这副神色,紧紧挨着塔刹说:“世间诸事容不得你等,且不说归月我天上地下盖世无双,你上哪找和我一般的?”

的确是盖世无双,绝无仅有,找遍慧水赤山必也找不出第二只这样的猫。

归月事到如今也还是神采飞扬,她什么都懂,只是什么都不曾提。

只能是归月,引玉想,这是天道择了她。

少倾过后,她终于展颜,说:“你知道交出心头血会怎样么。”

“就算是个死,我也不会打退堂鼓。”归月尾巴一翘。

“这心头血只能你来取,旁人谁都取不得,取出后,比之凡间自戕者更甚,魂灵口不能言,眼不能视,直到某日醒来,才能说能看,也才能转生。”引玉说得极慢。

“哪一日?”归月还是不怕。

“或许是十年八年,也或许千年百年。”引玉给不出准话。

“这有何难。”归月的尾翘得更高了。

引玉目光不移,终还是说出了口:“此番我不能送你。”

“事不宜迟,又何须你送,你们两条腿的走路磨磨蹭蹭,莫说送我了,跟都跟不上。”归月打起哈欠,忽然变作银发黑裳的人身,挨在塔刹边上笑得狡黠

她招手说:“阮桃,来。”

阮桃想哭,如今她已知晓,是猫儿要走,相处不过数日,猫儿竟又要走。

但她还是走了过去,垂头不愿看归月的眼,明明她此前总想,要是能多看看猫儿化人就好了。

“我带你到白玉京了。”归月抬手,掌心落在阮桃发顶。

她还是做不到引玉那般,浓浓爱恋她不懂,只是她认定,做人须有始有终,做猫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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