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614)

这哪里是同甘共苦, 明明是同归于尽。

这出戏, 引玉已经看腻了, 她站在窗前不动,连个眼神也不想多给。

“就到这吧。”莲升挽她穿出房屋,又站在水上徐徐走远,看着镇民们苦涩哀叹。

这些人的神色,可要比头天在屋顶上见到时要鲜活许多。那时不用做戏,如今这戏台一撘,炉火纯青的演技便藏无可藏。

走到开阔处,莲升才停步。她蓦地挥手,掌上金莲便化作万千萤虫,一窝蜂腾天而上,扑向浓云。

但见浓云镶上了耀耀金边,下一刻雨势更急,仿若天光倾泻。

天雨挟光而降,所及之处,众人嚎啕伏地,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听见耳边响起的当啷钟声,龌龊心思便全被驱散。

钟声是跟着金光降下来的,雨水拍肩,钟声也跟着近在耳畔。

就连那蜷在屋里断了一条腿的,也不动不嚷了,他只觉得苦,又苦又悲。

恍惚中,众人见到了自己在这观喜镇上的生生世世,看见了彼此间种下的恶念,看见了垒高的怒怨,看到观喜镇从古至今是如何走向衰颓的。

他们陡然清醒,但如今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天雨很急,那沉厚钟声也急到震耳。

一众活躯上有鬼气徐徐升起,转瞬就被金光洗涤干净,剩下一具活躯咚隆倒地,好像死了那般。

镇民们要么倒在屋中,要么躺在屋顶,要么伏在木盆竹筏里,一点意识也没有了。

活躯上鬼气全无,虽还有死相,却不如先前被夺舍时明显,毕竟此躯的阳寿还不算完全耗尽。

引玉仰头看天,说:“不过,如果不是灵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观喜镇竟然是这样的。”

“有因就会有果,就算是你我也逃不过。”莲升拂去引玉额上的一滴雨水。

“也是。”引玉低头笑了,“这一趟本来就避免不了。”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这观喜镇好像越洗越浑,如今才焕然一新。

满镇的黑狗此起彼伏地喊叫了许久,最后自个安静了下去。金光既送走了鬼魂,又抚慰了这一众生灵。

远在程祖惠家中,那积水还是不见少。

程祖惠看云孃忽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问:“是镇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生怕那两人出了差池,也不管裤腿会不会湿,便啪嗒啪嗒便楼下走,用力地打开屋门。

外面雨声淅沥,程祖惠探头往外打量,如今她的视力已算不上太好,只依稀看见漫天的萤虫。她怔住,从未见过这遍天亮晶晶的样子,忙不迭伸手去接,才知亮晶晶的是雨水,那亮光化进她掌心,一下便消失了。

“云孃,这是什么?”她仓皇地问。

云孃站在门里,不敢往外一步,她听见鬼祟嚎啕,不过片刻又化作万籁俱寂,她的那些“亲朋”,好像顷刻间全消失了。

她眼里的血泪差点兜不住,直到这刻,才有悲剧消停的实质感,她彻底解脱,不用再懊恼,不用再局囿于往昔。

程祖惠还在苦思冥想,又唤了一声:“云孃?”

“结束了。”云孃露出笑,忍着没让血泪涔涔流下,省得将程祖惠吓着。

这可是她的惠儿,不论如今成什么模样,都是她的惠儿。

“什么结束了?”程祖惠迈了出去,险些被雨水打湿,幸好云孃撑伞遮了她。

云孃只感到解脱,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的心很快就静了下来,好像做了一场千秋梦,梦醒后又是平平无奇的一生。

好在,她垂头看向程祖惠,身边还有人在。

程祖惠又伸手接住雨水,这雨不平常,她刚一碰到,周身就有了劲,心里头的哀戚一点不剩。

“云孃,你也试试?”她惊喜道。

“我碰不了?”云孃摇头,“这雨水把镇上的鬼魂都送走了,你听,现在是不是比往常安静许多?”

程祖惠的耳朵也不是那么好,却还是侧耳认真地听了一阵,说:“好像是。”

一夜间,观喜镇的鬼气化为乌有,雨水跟着也停了。

雨水停歇,那才叫真的万籁俱寂。

挂在引玉身前的耳报神看得愣愣的,它对这观喜镇本也没有惦念,不过是一个尚来不及生情,便要离开的地方。

它有些唏嘘,幽幽说:“这雨一停,积水就该下去了,就算警察不来,也会有人来求做纸扎,到时候这镇上空空,一看全是死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

“就当是发生诡事了。”引玉往莲升掌上轻拍,“你要怎么护这观喜镇?”

“看。”莲升吹了一口气,吹出的却不是莲花,而是一颗莲子。

那黑魆魆的莲子沉入水中,掘地而下三千尺,飞快生根发芽,花瓣绽开时仿若业火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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