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月(175)

作者:苏弦_ 阅读记录

“这场仗不是败,她未曾败给过任何人,她为阿然重整雁翎铁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慕奚目光深深,字句含恨,“三千铁骑拖住二十万狼骑十三日,这是属于狼骑的耻辱。北燕人割下了她的头颅,尸体悬于瓦泽城墙之上七日,最后一把火,挫骨扬灰。你应当知道其后狼骑主将被擒,阿然逼问时他却是冷笑,将所行之事一一道尽。”

“他虽人头落地命归黄泉,可你让阿然如何在北境的千里焦土里寻到她呢?那带回来的棺椁也不过是雁翎关外的一抔黄土罢了。”

山风扬起软袍衣袂,温明裳站在阶上,久久无言。

北邙离长安只有半日的脚程,却是全然不同的模样。城中灯火不熄,山下荒草连绵,无人知晓万里之外的边境烽火。她不知那年大雨中扶灵而归的铁骑们见到的是何种模样的长安城,却知如今那些尔虞我诈从未平息。

亡者难安。

“此为国仇。”她在静默过后低声开口,才忽觉声已喑哑,“可之于殿下,已是己恨。”

“谁又道不是呢?”慕奚往上迈了两步,“可要说恨,谁也比不过阿然。我在其后方知其景,但那也不过是听人言说,而她确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灵柩归京连日大雨,她把自己关在府中三日,最后红衣送了阿昭最后一程。那是她素来不喜的颜色,阿昭却是相反……那亦是靖安府百载以来第一次公然违命,送行的百姓挤满了玄武大街,羽林来的人都被打了出去,六部之中有的战战兢兢,有的怒骂了许久。”

自此将星不再,铁骑埋名,人间难闻手足佳话。

温明裳跟着她重新迈步上行,闻言道:“可她曾道,人心不当含恨。”

“也的确是她会说的话。”慕奚抬眸远望,已经能依稀瞧见长阶尽处,“恨与憎的确会毁了一个人,但清醒地直面心中所恨亦是难得。于她而言,事已如此,多说无用,可若是落在温大人头上……”

“朝堂风起,长夜谋划皆泥沼,人心若沾了恶意,那便是再也抹不干净的了。她同你说这个,大抵也是想留住人心那三两分净土。”

温明裳没吭声,两个人并肩而行片刻,她才深吸了口气道:“殿下,知道这之后天子的那一纸罪己诏吗?”

“知道。”慕奚也叹了声,“温大人是为此而来的吗?可既入此间,那便代表着你非金阶之上的无情刀刃,你问这个,是有人说了什么吧。”

“是。”温明裳看她一眼,“殿下可知其间内情?”

“囫囵罢了。”慕奚道,“若是要解释,还是让阿然自己来吧。”

温明裳不再追问,她复而抬起头时日光透过老松落入眼底,风过时好似驱散了冬时的霜寒,也把人的瞳眸涤荡出琉璃般的纯净无暇。

山中有悠长的埙慢慢奏起。那是燕州的长调,却不是从前温明裳听过的那种,埙音哀婉,轻而易举地便将人拉入无尽的离愁。

洛清河在长阶尽头等着她们上来,她身上是那件温明裳在国子监撞见她时穿的天青长衣,新亭悬于腰间,红玉衬着满目青葱。

“晗之姐姐。”她向着慕奚垂首一揖,其后才看向温明裳道,“明裳。”

从靖安府到北邙,再到洛清河自己,未见半点艳色。

“既是有约在先,阿然,先带温大人去内院吧。”慕奚看了眼她身后蜿蜒的山道,“我去后山看看,不必让人送了。”

洛清河应了声是,目送着她离去才回过身。

温明裳没开口,她眼中还含着思量,待到回过神才发觉洛清河看了她许久。

“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带疑惑,“作何这样瞧我?”

“眼睛。”洛清河指了指自己的眼尾。

“嗯?”

洛清河扭头看了眼山道,那里早就没了人影。她道了句随我过来,迈步把人带去了山中可供休憩的内院。

北邙亦有人看护,但地方太大,自然不会像侯府中那样周到。

两个人在屋内落了座,洛清河取了帕子,在院中取了烧好的热水沾湿,回过头贴在了温明裳眼角。

“眼睛红了。”她贴了一阵才挪开瞧了两眼,“自个儿没发觉的吗?”

温明裳唔了声,接了帕子自己擦了两下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

她面皮薄,热气一暖总会浮上一层薄薄的粉,揉两下更见红。许是因着这圈绯色,眼尾的小痣被揉得有些惹眼起来。

洛清河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等到她把帕子放到一旁后推了杯热茶过去:“新岁更替,北邙总会有祭奠的时候。在这坐一会儿吧,我去把东西取来。”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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