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月(380)

作者:苏弦_ 阅读记录

慕长卿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她仰起头凝视着刺目的日轮,柳木层叠的影子落在足下。她在阴影里站得太久了,踏入光晕中都觉得恍若隔世。

“我很怕。”她捏着折扇,修长的指骨在扇骨上轻轻敲打着,“怕见不到许多人,也怕许多人受我牵累……这里头有你一个名字。从我记事起,我娘就告诉我,若是想活着,我得藏起来,我藏了二十六年了。”

洛清河轻轻抽气,她隐隐猜到慕长卿来此是为了什么,但她仍旧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今日,站到这儿了?”

慕长卿认真地端详了她一阵,忽然笑出来指着她说:“因为看你们这种人看得太久了呀。”她拖长尾音,像是回忆起很多过往的东西,“说实话,在你回来之前,我一直觉得京城有皇姐,有希璋……再不济,阁老总能说上两句话,那就总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今日傅安同我讲,府里来了一只金翎信鸽。”她歪着脑袋,笑起来带着残忍的天真,“你知道,那个位子上的皇帝,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问我要不要换个封地。”慕长卿像是想起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可笑过之后,那双眼里溢满的是讽刺,“你们想尽办法救人,可有的是人想放弃那座城,只不过碍于天子颜面,这句话只会从慕长珺口中说出来。他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们都只是天子手下的一条狗啊!”

洛清河早有预料,可听到这句话仍是沉默。她捏着眉心,在长久的缄默里低声叹息,“在来找我之前,你去了何处?”

单这一封信改变不了慕长卿,她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见过太多这样的激将法。如今能改变她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因为她在乎。

“春风楼啊。”慕长卿眯起眼,影子随着日轮的推移慢慢褪去,跟着被撕扯下的好似也是往日那些浮于皮肉的浪荡皮囊。

洛清河又问:“姜姑娘说了什么?”

慕长卿掀起眼皮,日光顺着鼻梁一侧滑过去,轻飘飘地扫过了噙着笑意的薄唇。

二楼的窗户大敞着,穿堂风扫落了桌上的信笺,地上濡湿着,信上的墨迹很快便跟着晕染开了。

姜梦别弯腰拾起了那张信纸,未盖绸布的琵琶放在窗前的桌案上,已经落了灰。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每日因病而死去的人被抬出来,送到城外的乱葬岗焚烧。

官差们半遮着面,眉眼在烟熏火燎中模糊了本来的样子。

慕长卿就站在窗前。

“你怕吗?”这一次是姜梦别问的她。

慕长卿闻声肩膀颤动,她认得那些被抬出去的许多人。在过去的那几年,她装成浪子纨绔游走在丹州的街巷,州府的百姓没觉得这个所谓的天潢贵胄有什么不一样。有的时候碰上节庆,街口卖糖块的婶子会塞给她一块包好的饴糖,还会顺带笑说这样俊俏的王爷怎么还是孤身一人。

可她在三日前看见了被放在门板上抬出去的尸体。

死了太多的人。

“从前我被人赶出来四处追捕时,我也很怕。”姜梦别没等到她的回答,却兀自走到了她身后。她张开手,穿过阻隔抱住了颤抖的慕长卿,“可那个时候我每每闭眼,看见的皆是爹娘惨死的模样。燕回,你如今闭眼能想起这些人从前是什么模样吗?”

她叫的是慕长卿的小字,这个名字被深埋在往日恩怨之下,从前只有她娘记得。她在耳鬓厮磨里将这个名字告诉了姜梦别,从此人间便多了一个能叫这个名字的人。

“……我记得。”慕长卿低头,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仍旧落了下来。她在问姜梦别,却更像是在问自己,“可我能做什么?”

她真的可以吗?

姜梦别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五指缓缓没入指缝中。她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里皆是愤怒与无奈,或许正因为懂得,这句话必须由她来说。

“没人能躲在阴影里苟且偷生一辈子,已经够了。”

慕长卿微微发愣,扣住她手背的那双手用了力气,攥得她发疼。她在惶然里转过身,眼中倒映出女子秾丽的面容。

“你得救他们,救这片土地的所有人,包括往日那些施恩于你的朋友。”姜梦别抬手抚上她的眉眼,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数以万计的人命,不论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论血胤何解……至少在此刻,丹州是你的封地,这些人是你的子民。慕长卿……”

“你是大梁的齐亲王啊。”

柳木随风而动,在恍然间被错看成摇曳的垂帷。慕长卿转着扇子,开口时声音似乎与那时的姜梦别重合。

“因为我是他们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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