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月(568)

作者:苏弦_ 阅读记录

“不会,但我想看看。”

看看?看什么?她蓦地愣住。

“‘等’过之后。”雷鸣已起,雨丝零零星星已坠泥沼。慕奚饮尽了最后一杯水,忽地笑起来,“等天地倾覆,看看是拨云见月,还是血染三千长阶。”

跑堂拾掇了伞朝她们这边走来,九思站到了廊下。

雨丝落在慕长卿鼻尖,凉得背后生寒。

“若是后者呢?”她听见自己涩声问。

慕奚牵起了九思的手,没有回答她。雷光照在她的眼瞳,像是映亮了埋藏的旋涡,慕长卿看不懂这样的眼神,它明明像极了燃烧的炬火,却叫人找不到半分生机。

不该是这样,长公主心有算谋,但不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这不是她的道,这不应该是她的道!

“若是后者,在那之前,你回丹州吧。”慕奚垂目,柔柔地抚过九思的发顶,“他们会带你去见姜姑娘,宗室那边,希璋也会帮你。天高海阔,无意于此的逍遥客本该自由放纵。而留在这座京城里的人……”

她的目光和九思的对上,孩子的眼睛乌黑清凉,是不然尘埃的纯净。

“九思。”慕奚轻声唤。

“你们总该去看旭日东升。”

******

这场雨似乎格外地久。

潘彦卓在崔德良话音落下后陷入沉默,他清楚崔德良的为人,太宰双壁,当得起白玉无瑕的名号,但越是清楚,他便越是对崔德良默许天子今日种种行径百思莫解。他不可能不知道咸诚帝养虎为患,也不可能看不出对方举止下深藏的恶意与那颗本心。

那么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点破?

在萧承之、乔知钰之辈陆续挂冠而去后,他依旧站在这里。他顺着咸诚帝的意统领内阁,又疏远被扶上代相位子的安阳侯,好似自己真的成了天子之伥,但他又在这个时候尽己所能稳固着朝局,让宵小之辈难有时机起大乱。

元兴年后边军讨粮无阻、州郡生民之策皆出于他手,他甚至教出了温明裳……

平心而论,潘彦卓敬佩阁老的为人。他自觉自己从出现在朝中就逃不过这个人的眼睛,但他依旧摸不透他。若是为大梁、为生民、为社稷,即便不能放到明处,阁老也应该拔掉他这个敲骨吸髓的恶徒,但是没有,崔德良依旧什么都没做。

潘彦卓甚至荒谬地觉察到对方在默许自己的所作所为。

此番廊下听雨不是恰逢其时,而是蓄谋已久。

内阁尚简,院中亭台连廊少有修筑,此刻风驰雨骤,举目便能看到梁上经年旧痕,红漆难覆之处裸露在风雨里,不知何时被钻出的虫眼也随之暴露在眼前。

那段木头已经开始腐朽了。

“阁老。”潘彦卓看着那处的朽木,缓缓收敛了神色,“年年岁岁花相似,这景……明年再看怕也是无妨。何况我往昔求学山中,燕地秋景,当得上举世无双。”

“看厌了那样的景色,一隅之秋,索然无味。”

崔德良看着他,说完这话又是连声的咳嗽,“变或不变,这是山中清谈之论,你确是瞿延的学生。二十年前我身赴燕州公干,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结庐山野,燕州之秋确然别具一格。”

“你还年轻。”

潘彦卓笑起来,不是往日伪装,像是自嘲:“先生与阁老之学相悖,一面之缘,恐无疾而终。阁老心有天地,而我不过朝生暮死之蜉蝣,有些话虽可言明,但……还是不必为好。更何况,下官微末之才,难承重志,到底比不过阁老掌中璞玉。”

“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崔德良却好似恍然未闻,兀自道,“并非人人皆是无暇珠玉,你逊色于她半分,却也不是顽石一块。”

“碎去的珠玉,比之顽石又有何异?”潘彦卓直直看向他,“散落阶前,赤足而上必是鲜血淋漓。稚子尚明利好,阁老今日又是何必呢?天下无道,抱残守缺乃下下策,今日下官仍可于此观花叶凋敝,骤雨难歇,不正是阁老认同此理之证吗?”

雨水迸溅,泼湿了官袍的下摆,大红的颜色沉进昏光里。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1]”崔德良道,仍是道,“尚不至大厦将倾,垂老者尚在,又何须尔等富于春秋者赤足而上?你们……本可同立明堂。”

潘彦卓沉默不语。

廊下脚步声渐起,府上少年拿着纸伞小跑而来,身上似还沾着泥水。

“回去吧。”崔德良摆手,目有苍凉,“回去吧。”

潘彦卓朝他拱手作别,提衣踏入家仆伞下。

雨珠滚滚滴落尘世,砸进了重檐遮蔽里。

安阳侯隔着竹帘观雨,池中金鳞于潮浪中高高跃起,又被雨雾捉住丢回池中。他站在窗前,捏着玉牌的掌骨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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