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036)
李长安微微张开嘴,更多紫金之气流淌溢出,不公古剑再压一寸,剑尖没入沙地。
此时天地之间,仅剩一丈。
韩高之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擎天,皮肉之下金光流转,却并非释门中的金刚不败,而是比之仙人更恐怖的天人体魄。
饶是如此,在韩高之双手探入云层剑气中时,仍是不可避免的绽开朵朵细小血雾,只是剑气流转之快,根本瞧不见血珠便被瞬时搅碎。
李长安此时缓缓吐出一口紫金之气,而后猛然将半个剑身压入大地。
刹那间,天地相合。
风云静谧。
咔嚓一声崩裂的轻微声响。
不公古剑剑身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李长安缓缓低头,一颗血珠从她眼中滴落,在半空骤然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前方混沌,似一张被人收起的画卷,且胡乱卷起揉成一团,瞬间云开日照,那颗血珠在日光下尤为鲜红。
天开清明仅一瞬光阴,当那滴血重新落入砂砾,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机霎时遮天蔽日,仿佛吞没了天地。
半晌死寂过后,待混沌逐渐散开,韩高之依旧顶天立地,只不过双脚深深陷入地面,黄沙埋过小腿肚,双手亦是鲜血淋漓,深处可见白骨。
李长安模样更为凄惨,身上青衫处处血迹斑斑,无一完好,血水沿着指尖滴滴滚落。
可若说两败俱伤,尚为时过早。
韩高之又露出那种久违的酣畅笑意,三十年前人人可伤他入骨,三十年后已无人可近他周身三丈以内,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那些江湖先辈曾经也尝过的独孤求败的滋味。
人生难得一知己,可惜,他此生或许只有李长安这么一个宿敌。
韩高之拔出双脚,缓步而行,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袭青衫,自顾自道:“三十年前,那个为我指点迷途的儒士曾问我,若有朝一日一定要与一人分出生死,这武还练不练?我问他,若不练我便能活吗?他说,或许可成知己。于是我进了观潮阁,知己也好,宿敌也罢,老夫都不在乎,老夫所求只是人间那道无人见过,也无人能见到的风景罢了。之后,出阁时那老儒士又来了,问我可想为后世留下些什么,这一问倒是把老夫难住了,想了许久……“
韩高之在十丈开外停下,朗声问道:“李长安,若是你,会如何回答?就当做你此生最后的遗言。”
李长安吐出那口积愈已久的淤血,顺手拔出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平淡道:“我这个人从不留遗言,只喜欢跟人讲道理,但跟你,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韩高之点点头,很是赞同,这一点或许是二人唯一可称为知己的地方。
“以前老夫也曾想过,若你不曾被封崖下,这个江湖会是什么样,兴许仍如现在一般群星璀璨,但可能就不会有我韩高之。既然江湖一甲子已无你,又何必回来?如今江湖的半数气运已流入武当山,老夫岂能坐视不理,你若执意不肯挪用,待你死后北雍也同样无福消受,何苦来哉?”
李长安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才懒得跟你多费口舌,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你也不会收手。”
韩高之微微摇头,“做官的有句话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江湖儿女江湖老,倘若有人愿为北雍战死沙场,老夫不阻拦。可你李长安若想强取江湖气运去换北雍生机,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强取?”李长安轻声嗤笑,“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强取。”
言罢,李长安抬高目光跃过韩高之头顶,眯眼眺望,那个方向,是中原腹地,是那座天下首善之城的方向。
就在二人厮杀期间,有个年轻书生一身孑然来到长安城,进了城门,过了御街,大摇大摆走入皇宫,穿廊过栋,最终停步于钦天司前。
而后,满城皆闻,一声悠长龙吟刺破云霄。
史书上记载,这是商歌开国以来,长安城最为黑暗的一日,白昼眨眼变作黑夜,头顶黑云滚滚,电闪雷鸣,仿佛天塌了一般。
三教中人则称这一日为,天道崩塌。
此时此刻,韩高之清晰可闻,龙吟之声从四面八方遥遥传来,层层叠叠,距离越近声响越大,只是一声比一声凄惨,起先尚夹杂着怒吼,到后来只剩哀嚎。
二人耳畔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李长安,天地规矩我不可插手,只能帮你到此,之后,好生照顾那孩子,否则坏了天规我也定回来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