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068)
半月前,游曳在流沙城四周的北契斥候数目突然增多,不仅有号称北契第一斥候的黑马栏子,还有驻守剑门关的飞骑游鹰,薛东仙在回城途中曾与一标北契斥候狭路相逢,虽斩杀殆尽,但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就此,流沙城便好似成了孤立无援的弃儿,莫说贩夫走卒,方圆十里内但凡有不知情者靠近,统统都成了那些斥候的刀下亡魂。
随后,在李长安与那位曾经的天下第一人打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北雍安插在倒马关内的暗桩一夜之间连根拔起,那名商贾打扮的中年谍子,背上背着装有他妻儿在内的二十颗头颅的包袱,跪倒在风铃宅院门前,眼眶猩红却没有眼泪,他说是一个名叫申屠襜褕的男子特意留下他一条命,让他回来送消息。当日夜里,他便自尽了,死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钓鱼台在接连折损五六名谍子后,便果断放弃了与流沙城的联络,此举并非盲目的弃车保帅,而是出于对那个年轻书生的信任,只不过谁人也没想到,今时今日,曾经被所有人都视为鸡肋般存在的流沙城竟成了大战前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般无声无息的肃清,在城内各个角落不分昼夜的进行,薛东仙走出陋巷时,估摸那个北契谍子应当不知不觉死在了某个阴暗小屋里,但身后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令她在巷口驻步不前。
迎面跑来的小妇人满脸惊慌失措,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许是瞧见了薛东仙手中的长剑,小妇人眼神中的惊惧又加重了几分,但生死关头容不得她多想,她一把拽住了薛东仙的手臂,只来得及喊出姑娘两个字,脖颈上便多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小妇人捂着脖子,跌倒在臭水沟里,身子抽搐了两下,彻底死绝。临死前,那双眼眸里,满是怨毒。
薛东仙朝追着小妇人而来的谍子摆了摆手,低声道:“吩咐下去,继续清理这片区域,一个都不要放过。”
谍子抱拳领命,身形一闪而逝。
巷口出现了一个不期而遇的熟悉身影,看着眼前这幅场景,陆沉之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走进陋巷,驻步在那具死尸旁,抬手用枪尖挑起了襁褓的一角,露出一片紫黑的皮肤,显然这个孩子命薄,几个时辰前便已死去,而那可怜的母亲,想必也没留下活口。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陋巷,都没有言语。
街道上衣衫褴褛的行人大都双目无神,根本无人在意这两个衣着整齐佩剑拎枪的年轻女子,薛东仙是“视而不见”,陆沉之则是不愿去看,只专心盯着脚下。
直到走出这片所谓的贫民窟,陆沉之犹豫道:“那妇人真是北契的谍子?”
薛东仙冷淡道:“不论是不是,她已经死了。”
此后很长一段路,两人之间再没有言语,仍是陆沉之先开的口:“我听陈大人说,呼延军出了倒马关驻扎在冲河便不再往前,加上近日来城外游骑无故增多,许是打起了流沙城的主意,倘若真是如此,仅凭城中这一千骑……“
怕是连一日都守不住。
这句话,陆沉之难以说出口,流沙城能够上马皆兵的精壮统统都送去了瘦驼县,余下的除却老弱妇孺,便是在以往帮派斗争中落下残疾的人,有不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正值壮年的中年汉子,也有上了些年纪但犹自不服老的老人,放在其他太平地方或许难以想象,但这般苟活于世的人在如今城内仅剩的两万余人中占了半数之多。即便给他们精弓良马,即便他们甘愿为之一战,但在精兵良将的呼延军面前也如同纸糊的窗户一般,一捅就碎,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陆沉之轻呼出口气,“但陈大人似乎不打算弃城。”
薛东仙依旧冷冷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陆姑娘,我曾经是东安王府的死士,如今投奔了北雍,所行之事也相差不离,守城还是弃城都与我无关,我帮李长安只是为了一个人,所以,上头有令,我便依令行事,仅此而已。”
陆沉之微微一怔,半晌没有吭声。
薛东仙偏了偏头,好似看了她一眼,“玉龙瑶觉着你是块天生做死士的料,她眼光不差,但在我看来,你的心肠硬不了,既不适合做死士,更不适合上战场,兴许江湖才是你最好的去处。”
陆沉之不由握了握手中的枪杆,在秋意渐盛的午后,更加沁凉,她嗓音沉闷道:“江湖……李长安曾说她的江湖是一个人,听薛姑娘这般说,好似你的江湖也是一个人,若我找不到那个人,那我的江湖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