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115)
柳知还古井不波道:“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逆天而行,何来太平之日,天理循环,既在人间,便应当顺应而为。”
老儒生忽然动怒,一拍桌子,骂道:“去你大爷的天理循环!”
打破桎梏之后,越发显得不近人情的柳知还仍旧面不改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言语。
老儒生自知失态,但也无所顾及,只颓然叹了口气道:“李长安一死,你当真要收回北雍的气数?”
柳知还如实道:“我只拿该拿的。”
老儒生又问道:“倘若北契入侵中原,你也眼睁睁看着不管不顾?”不等柳知还回答,他一面摇头一面自问自答道:“中原皇室气数不消,你便不会袖手旁观,但救不救北雍又是另一回事了。”
柳知还淡淡瞥了一眼听的一知半解的吴桑榆,而后起身朝外走,临门一脚,她身形一顿,不知说与谁人听,“许多时候,天道也不过是人间的一念之间。”
以往总喜欢在他人面前打机锋的老儒生终于也得了一回报应,他苦思冥想了半晌,在瞧见面前摆放的那本没有书名的古籍才犹如醍醐灌顶,快速翻动了几页,猛然停下了动作,然后缓缓合上了书页,仰头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封不悔与吴桑榆对望了一眼,皆不明就里。
老儒生抹了一把嘴,沉声道:“桑榆啊,往西去,还是往南下,全凭你自己的意愿,老夫……”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吴桑榆,没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罢了,走吧,快走吧。”
吴桑榆沉默了片刻,站起身的一瞬,红了眼眶,她没有迟疑,大步离去。
封不悔搁下一块碎银,朝老儒生微微颔首,跟着起身追赶而去。
老儒生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从怀里掏出一只朱笔,缓缓翻开书的最后一页,那里有许多人的名字,姜漪,闻溪道,李惟庸,李元绛,燕赦,都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叉,然后老儒生舔了舔鼻尖,颤颤巍巍在“范西平”三个字上重重划下一笔。
然后老儒生翻回书的第一页,那里有许许多多年轻的名字,燕白鹿,林白鱼,程青衣,薛东仙,陆沉之,王西桐,闻飞雁,徐士行,宋寅恪,陈知节……
老儒生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丢下笔,起身走出长平酒楼。
远处还依稀能瞧见那个已没有两条麻花辫甩来甩去的纤细身影,老儒生深深凝望了一眼,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走的不紧不慢,似算准了时辰一般,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然后一路走,走过官道,走过林间,直到走上一条与日月星辰相伴的田埂小径。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无名书,喃喃自语道:“天道人间与老夫何干,唯有醉来明月,醉后清风……可是啊……”
他大袖一挥,将书高高抛向夜空,书页犹如大雪落下,他朗声大笑:“天上众仙三百万,我要让你们看看,这人间何其壮阔!”
第489章
北凉道的战事仍旧如火如荼,好似两北双方都憋着一股劲儿,要在年关之前分出个胜负,谁赢了,年夜饭桌上就有好酒好肉,输了的就自己喝西北风去。
北契大军从最开始的疯狂攻城,到使尽了浑身解数,始终被拦在西面君子关的关外,寸步不得进。卧风城也在虎口城失守之后缓过了一口气,但这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听说北契王帐从北院紧急调遣了一批军机参谋前往西线支援,在这些祖辈皆是春秋遗民的有识之士出谋划策下,北契大军的进攻显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章法,不再一味靠着悍勇冲锋陷阵。
简而言之,就是敌人越来越奸猾狡诈了。
一个本就体魄健硕武力超群的大汉开始懂得动脑子了,这对于北雍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但好在,北契的南庭与北院之间有着一道多年积攒的嫌隙,要想在短时间内让手脚绝对服从脑子也并非易事,留给北雍的可趁之机不能说很多,只是会越来越少。
同样临近边境的北平郡,相比起身处战火当中的北凉道两郡,就要太平的多,莫说北契大军,连根马毛都瞧不见。北平郡与泷水郡这对时常被北契大军遗忘的难兄难弟,如今后者倒是一鸣惊人,只不过代价太过惨痛。
北平郡那位作威作福多年的朱老将军倒台,已经是数月前的事,新上任的统帅将军是个从青野郡来的外乡佬,倒不是本地官僚看不起这个三十出头就一步登天的青年将军,姓关的原本就不是北雍人,加上并无功勋在身,仅凭一身过人武艺就想在边关军中立足实在难以服众。曾经与朱家沆瀣一气的官员世族,对于官场倾轧那套把戏最是熟稔,只不过没想到姓关的更加狠辣,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宰了几个官秩不高的跳梁小丑,众人义愤填膺,连夜上书给北雍王府,结果所有的弹劾统统都如泥牛入海,莫说惊起波澜,连个小水花都不曾瞧见。也有些人不顾僭越之举,写了密奏送往长安城,但他们不知道,这些状书不等出北平郡就给拦截下了。等到这些人终于醒悟过来,头顶的官帽子早已摇摇欲坠,可就在大家伙儿都等着脱下官服回家种田时,新修缮的统帅将军府并未有大动干戈的迹象,只是象征性的摘掉了几顶不痛不痒的官帽,这就是在告诉上西道的所有大小官员,我关青山不是不讲理,但你们若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