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1146)
从容貌上看不出年纪的女子,俯下身给小女娃拢了拢衣襟,笑容温柔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缘儿前几日才从书上学的,怎忘了。”
李薄缘抿了抿嘴,又叹了口气:“好话歹话都让书上讲完了,先生,缘儿觉着还是你比那些几百年前的老头儿更有学问。”
坐在廊下另一端的年轻女子,拖着腮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离十八这个年纪至少还差十年的小丫头,神情迷茫又震惊,这家伙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成熟的可怕,还是被李长安给教坏了?
曾是太学宫稷上先生,如今身为书院山长的竹林先生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也是读圣贤书过来的,不若哪来的学问见识,缘儿还小,以后读的书越多便知天下道理并非只有对错之分。”
李薄缘想了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竹林先生哪儿都好,摸样好,气质好,性子也好,就是总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童这一点不好,明明过了年关她就七岁了。
七岁,又过了一年啊。
这一年过得不快也不慢,快的时候读完一本书只需几日,一抬头窗外就春暖花开或是夏蝉深深,慢的时候在书案前坐上一整日也写不出几个字,再抬头枝桠上的秋黄仍是秋黄。书院里的人常来常往,每隔一段时日就有人来,也有人悄无声息的走,前段时日听说关外打仗了,死了好多人,书院一下冷清了许多,连清食斋的厨娘都回老家躲了一阵子,但书院里的女先生们一个也没走,甚至有人在战事最胶着的时候赶赴那座北雍王府。后来前线大捷,原先走的人扭扭捏捏回来了大半,但更多的是满怀憧憬的新学子,那些年轻姑娘们憧憬何人,不言而喻。
可是那个人,何时才来?
李薄缘都不记得这是入冬之后的第几场雪了,本来数着的,然后数着数着就忘了,要怪只怪北雍的下雪天太多了,可不是她术数不好。
有一道目光始终在看着她,不打量,不灼热,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就是那个坐在廊下栏杆上的年轻女子,约莫半旬前,与另一名绿袍女子带着一头比李薄缘大上几倍的雪狼冒然造访了书院,所幸是在夜里,没吓着旁人。
年轻女子自称吴一刀,青丝齐肩,腰悬短刀,身上透着一股浓重的江湖气,与其名字很是相称。绿袍女子则迥然不同,温和素雅,与身上常年墨香的竹林先生相似,总带着一股好闻的药草香。从客套的言语之间不难听出,这二人与竹林先生谈不上熟识,但竹林先生却让她们住在独栋小院,显然是书院的贵客。
几日相处,李薄缘倒是与那头好似能听懂人言的雪狼颇为投缘,跟这个吴一刀几乎没有来往,虽说在课堂上她总是万众瞩目的那个,但如此“坦诚”的目光多少有些令人不自在。
书上说非礼勿视,这人怎半点不懂礼数?
李薄缘生气了,转头就瞪了过去,但不知何时吴一刀已跟着绿袍女子正往院外走,李薄缘心头一动,跟竹林先生说要去念书了,拔腿就追了上去。
二人并未走远,停步在一处廊下,似是在交谈什么。
李薄缘轻手轻脚绕到廊道墙后,蹲在一扇耳窗下,仔细偷听。
“小姨,你若不愿见她,我可以自己去王府,夫子也说了,这是我的决定,与小姨无关。”
“没什么愿不愿意,如今她是病患,我是大夫,仅此而已。但是桑榆,你的心头血不能给她。”
“为何?”
女子轻叹一声,“心头血虽可治百病,乃至起死回生,可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以命换命的交换之法,不若当年姜家女帝求延寿,小姨为何不给,一滴心头血罢了,哪比得上婆罗门弟子还有……“
“桑榆,世间事事不公,人心不公,唯有这命最是公平,你若给了她,还能活多久?况且,她本就……命不长,何苦?”
二人沉默了许久,等的李薄缘几欲想跳出去问个清楚明白,就听那个真名叫桑榆的年轻女子轻声道:“小姨,我不恨她了。”
封不悔脸上的神情,悲凉,无奈,释然,又有些许欣慰。
“因为那个叫李得苦的孩子?”
吴桑榆摇摇头,又轻轻点头,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只是不想看着那个人死而已。
封不悔轻轻拥住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互依偎。
躲在墙根下的李薄缘悄悄离去,她很懂事,所以不愿去打搅这一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