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809)
铜炉中水沸了,咕噜咕噜热气升腾,将几盘纹理漂亮的羊脊肉下入锅中,徐士行忽然轻叹一声道:“今后能坐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他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人,笑道:“二位一个是儒林郎,一个是内舍人,都是天子近臣,平日里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两个当事人没吭声,姜孙信开口挪榆道:“你也不差,过了今日,你便离御前又更近了几步。”
徐士行哈哈一笑,摆手道:“说好了咱们私下里只谈风月不说其他,来来来,喝酒,吃肉!”
席间酒肉倒还算吃的畅快,徐士行有些醉意时,夜色已渐沉。
年轻男子搀着他下楼,上了候在馆子门前的马车,正欲转身离去,徐士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呵着酒气道:“宋寅恪,你我既不能为友,便只能为敌。”
从头到尾在酒桌上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抽出手,将他身子扶端正,轻声道:“徐兄,你喝多了。”
马车缓缓驶离,年轻男子转过身,两个女子正从门内出来。
程青衣道:“我送郡主回府。”
年轻男子作揖告辞,目送二人上马车离去。
夜幕中还飘着零星小雪,年轻男子未曾带伞,孤身走在满是雪水泥泞的街道上,此时借着酒劲暖身倒不觉着冷。拐入一条宁静小巷,他放缓了脚步,长长呼出一口白雾,颤抖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信笺,这是几个时辰前从北雍送来的密信,上头只四个字。
节哀,勿念。
一年前那位二十多年不曾出楼的男子最终长眠在毕其一生的案桌前,直到今日他才知晓这个噩耗。
这个从北雍孤身来到长安的年轻人倚着墙根缓缓蹲下,埋头低声哭泣,许久,才轻颤着唤了一声:“老师……”
马车停在郡主府前,程青衣从车窗内探出头,唤住欲要进府的姜孙信,问道:“郡主,真的没有话需要我带传给殿下吗?”
姜孙信站立良久,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没有。”
她日后是九五之尊,她却仍是阶下囚,昔日种种再不能忘,尽头也终将只有陌路。
马车渐行渐远,姜孙信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入府门。
春雪不停,落的尽是人间悲凉。
第347章
一路小心翼翼从白手起家到如今的骤然富贵,身为幽涧山庄庄主的周云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日青天好端端的怎就大祸临头了?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来的也太快了些吧?幽涧山庄才过上几年好日子,老天爷就瞧不顺眼了?
知命之年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周云威斜眼瞪着坐在下手的儿子周通文,气的胡须颤抖。但晚年得子,夫人又极为宠爱,骂不得打不得,连句重话也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只得重重叹了口气,道:“文儿,再让你几个姐姐去探探那常公子的口风,看她打算何时离开,若庄内有她心仪的物件,秘籍也好兵刃也罢,只要她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几日之前,情场失意的周公子前脚刚回到庄子,那个从头到尾看尽他笑话的年轻公子后脚就追来了。说是久仰周老爷子威名,特来拜会,顺道切磋武艺。周通文碍于那把凤霞刀,面上不敢拒绝,客客气气将人请进了庄子,谁知见过一面后父亲便对此人万分恭敬,一副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的模样。这年轻公子嘴上左一个“叨扰”右一个“有劳”,私下里却如至宾归半点不见外,且这一住就住了半旬的时日,每日什么也不做,只与几个尚未婚配的姐姐饮酒煮茶,家长里短。起先周通文还时常去凑个“热闹”,想探一探那年轻公子的虚实,可不知几个姐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帮着他这个亲弟弟也就罢了,还嫌他碍眼,明里暗里都在告诫他莫来打扰。
到如今只知晓那年轻公子姓常名安的周通文,一脸为难道:“爹,若他想要人呢?咱们给是不给?”
周云威气的横眉倒竖,一拍桌子,怒道:“给什么给,我周云威的女儿哪是谁人都能娶的!就算是她李……那也不行!你少废话,赶紧去。”
平日里时常把“待人以礼,待人以诚”的圣人教诲挂在嘴边的父亲极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周通文当下不敢再多嘴,带着“重任”匆匆出了门去。
幽涧山庄最早只算是个有门脸的小宗派,手底下没有可大肆挥霍的金银,从祖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只够在城郊外挑个不好不坏的小地界,建一处不大也不小的宅院,这几年风生水起后,深知持家不易的周云威舍不得祖业,便找人看了风水在此基础上扩建出了如今颇具规模的大庄园。